姜蛋糕

嗷3尾缀:Littlelight_Gingerca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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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

APH:西奥


注释补充:《我和你》注释


食用注意:


1、国拟人,人物即国家

2、遍地都是雷

3、全部OOC

4、理论上的大量私设

5、没有任何逻辑的行文,想到哪写到哪,一把糖糖里都是玻璃渣

6、作者个人解读的为CP服务的历史梗

7、标了注释一二三但没写注释,会补,我保证

8、为了混5月的更我也是拼了

9、以上


我和你

 

这世上多的是不可思议的事,比如你见着一个人,第一次见着,就觉得熟悉,没来由的知道他和你相似,直接就可以相信了,很相信了。因为看事情的观点相同,衡量轻重的标尺相同,想去的地方是一样的,所以你的东西可以给他,他的东西也可以给你,如此毫无挂碍地互相倚重,也并不损耗各自傲慢的自我中心。

 

安东尼奥常说他和罗德里赫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人长到一定程度,自己在世上给自己找的那种。所以一点时间不用浪费,也没有从情人当起的余地,没有血缘,就更没什么别的操作空间,只好一上来就当一当夫妻。

 

一个带着全世界来,剩了一口气儿走,一个骑虎难下也没想下,原地兜转几百年,磕得头破血流,罗德里赫有时候想想觉得难受,这难受几乎跟他自己的感情都没啥关系,只是看情节已够凌虐,连当事人双方是不是罪有应得都懒得去计较。安东尼奥就说你看这何必呢,他俩最后都没有不忿了不是?罗德里赫又一偏头想想说也是,但奇怪,我这么看着,就还是不忿。安东尼奥点点头说那是,你当然不忿,你要不为这种事儿不忿呢,今天就不会坐在这儿了。

 

 

1975年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先生家里死了个人,自此,他终于试图回归他那相亲相爱、不离不弃、相携并进、勾心斗角、生存不息、互砍不止的大家庭①,以一个闭关锁国三十年、天天关在家里宅、自个儿跟自个儿往死里掐的老中二②,开启了向正常运作的社会生产力的转变。他离开得太久,差距并非一点两点,战后阿尔弗雷德给所有人派钱的时候唯独忌惮而排除了他,于是差得更远③。那些年他一反常态地上了岗就狂干不止,进步速度堪称奇迹,用亚瑟 .柯克兰的逻辑分析,成事儿的道理很简单,没有人真的做不到,只看他肯不肯心甘情愿。

 

费尔南德斯先生当然不情愿,或许到现在都不情愿,在数字与现实,在反省与妥协,在与他人商榷而形成的规则中存活并前进。拿他对比亚瑟·柯克兰的话,后者天生就是以这样的手腕和姿态生存于世之人,是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至死不渝的敌酋。

 

那时候他和罗德里赫已经分离过几百年,彼此都濒死过不止一两次。曾经的同伴与敌人死了一批又一批,血和泪一起不够流,这片大陆上专长锋芒毕露的肆意灵魂,他们都是被套上红舞鞋的囚徒。

 

于是多年后他们重逢的第一场会面里,安东尼奥睁大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罗德里赫抬起脸来冲他笑一笑,说以为该见不着我了是吧?安东尼奥就老老实实地点头:【是。】

 

 

我们和人类从不相爱。安东尼奥如是说。

 

他在诞生伊始起就是个信念,信念需要祭祀与焚烧,信念高高在上,欲予欲求,耗尽人的一切。

 

他那1492年的开端,追根究底,不是一个民族的名,不是一片土地的名,甚至不是一个家族的名,他是狂热和冷酷、是睿智与愚蠢、是信仰与盲从、一切非理性的结合,他是一面被举着的荣耀,他不被爱,就什么都不是。

 

我从诞生就开始死去。

 

他的诞生伴随着亚平宁半岛北端那些聪慧之人嚣张的呼喊④,这呼喊是他的鸩酒,他的蛀虫,点燃他存在根基的第一缕火苗,日后这火苗在整个大陆熊熊燃起,他不扑灭他们,他就注定土崩瓦解。

 

他与智慧之人的自我和自爱,是天然的零和关系。

 

那一年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还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他只看到一个仿佛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长得帅还口口声声嚷着【我的爱】的人扑过来跪在脚下,眼里万丈金光。就这么把贼船上了。

 

 

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一开始没想跟世界要啥,他生下来是为了打仗来着,他老老实实地卖命打仗,老老实实地吃下败仗,一路认识很多同类,大家都不容易,后来他想要个大房子,能把大家都放下。

 

能让大家都住在自己的房子里是件挺帅的事,那时候他是这么想的。当然这样以后也不用打来打去了,这是重点。

 

当然过程中不免有人跟他生气,叫板,质疑,【你凭什么做这个主?】扯皮,干架,跟至亲至爱之人分崩离析,他都没放弃。

 

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往他面前一跪解决了很多问题,这一点上罗德里赫是十分感谢他的。

 

 

安东尼奥说出来跟我玩吧。他经常这么说。罗德里赫十次里也会答应个三两次。他喜静不喜动,对方跟他正相反,是个无时无刻不在轰鸣又光怪陆离的机体,尤其重出江湖后显得很活跃,恨不能跟谁都发展出一腿的样子。罗德里赫早就不在他这个阶段,因此有一搭没一搭,也很明白即使自己没回话,他通讯录往下一拉多的是陪客,拒绝的心理压力是没有的。当然安东尼奥是个好玩伴,擅长化解各种压力和糟糕情绪,天大的事到他那里总归先带你玩到嗨,嗨完了虽然事还是那个事,心态好了处理起来也比死扛到底来得游刃有余。他如今靠这项技艺傍身行走,简直要立于不败之地,花钱跑去倒贴他的人数不胜数,但罗德里赫不怎么吃他这套,加上死宅属性,反倒是被倒贴的多,心里知道反正对方喜欢的也是他这架势,因此也心安理得。⑤

 

当然他们也没多少时间给对方分,安东尼奥一到四五月份简直忙到疯,所以在四月底接到他这个短信,罗德里赫还是稍微有点惊讶,于是回了句那你要过来?安东尼奥没给他回文字,发了张图过来,一片山脉与蓝天间缀着姹紫千红的花,坐标显示是格拉纳达以南,内华达山脉北麓,以冰川与积雪闻名之所。罗德里赫看着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就顺手订了机票,也懒得管回头路德维希会怎么喷他散漫无稽想一出是一出了。

 

他坐西班牙国家航空,晚上七点半出发快十一点到马德里,已经困了,同机的西班牙人一个比一个精神奕奕,商量着晚饭上哪儿吃去。约他的那个站在机场大厅中央,正笑嘻嘻背着手跟一帮估计刚认识的人谈笑风生,背着的手指间夹着根烟,罗德里赫此刻精神萎靡,困顿而易怒,不声不响地走过去把他指间的烟拈下来,往自己唇上一架,安东尼奥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胳膊肘伸过来架出个弯儿,眨巴着眼儿露出求勾搭的意思,罗德里赫就一句话不说地回看他,这么坚持了五秒安东尼奥果断撤了自己胳膊反手勾上他的,随后殷殷地转头同所有围观群众表示:【我老公】。博取了一片笑声和叫好后吊着他老公往机场外撤离。罗德里赫跟着他上了车,在副驾驶座上坐定,头一偏就睡着了。

 

他没做什么梦,一觉醒来发现他们还在路上,前面堵得水泄不通,随手调出导航看一眼位置,还是东北角,内心默默地崩裂了一角,朝旁边的人剜过去一眼,安东尼奥勇敢地对上了:【我忘了今天有比赛……】伯纳乌球场⑥到丰收女神广场⑦此刻估计人山人海,罗德里赫漠然地侧过头,对着车窗外一笑:【忘嘛,我正愁太久没在车上睡过一整夜,怕没地方废了我这腰背。】安东尼奥把车熄了火,死乞白赖地靠过来在他肩膀后面蹭来蹭去,罗德里赫漫不经心地抬起手用食指第二关节往后叩着他脑门,不自觉地用了小狗圆舞曲⑧的调子,安东尼奥让他叩了一会儿后就笑出声,刚想说点什么,被后面车辆突发的震天的喇叭声淹没了。

 

【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开车的人开了车窗,叼着烟这么问他,冰凉的夜风若有若无,罗德里赫唔了一声, 摇一摇头:【没有。】隔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补一句:【格拉纳达。】

 

 

他熟知这国北部的城,马德里辉煌而土鳖,巴塞罗那陆离而倨傲,以不逊于这大陆任一座城的机能相互攀比着安身立命,他想这该是件好事,安东尼奥到底还是从自己给自己搭建的壁垒里走了出去,没被谁牵着,没有人逼着,是想通了的模样。他去安达卢西亚⑨,安达卢西亚未必不会同样佐证这一点。安东尼奥问他为什么想去,他回答说山多树多空气好。安东尼奥特深情地鄙视了他一眼,说我知道你想家了,要么咱们掉头回机场我给你买回维也纳的票吧。他说行呀,我这都被您始乱终弃习惯了不介再多个一两次的。安东尼奥露出被人顶了个肺的表情,开过丰收女神广场上了阿卡拉大道把时速踩上100迈并乱超车,罗德里赫懒得理他索性戴上耳机听专辑。

 

托飙车的福他们赶到酒店还没过12点,高龄人士作息的罗德里赫已然昏昏欲睡,安东尼奥靠在前台问wifi密码时特地牵着他让靠在背后以免被人掳了,安东尼奥问完了就站直身把他从身上抖下去,然后转身一把拽过来,抱好,罗德里赫迷迷糊糊地觉着他靠在自己耳边说亲爱哒,有个事不知当讲不当讲,阿尔罕布拉宫⑩的票咱们现在手头没有,要么今晚努力刷一刷?

 

罗德里赫当下就清醒了,条件反射地抬脚一脚跺在他脚背上。

 

 

人都说安东尼奥健忘,罗德里赫倒觉得他只是自我,这自我也体现在他对某段过往念念不忘。那过往代表着他尊严的极致,其后再无岁月堪可比肩,所以他迷恋这命运,也唾弃这命运,他山穷水尽时也自怨自艾,却不将这情绪多收掖一秒,径直化成刀刃来抵罗德里赫的咽喉,罗德里赫说我们闹得还不够难看是么。安东尼奥说有啥办法呢我现在专职狗腿。罗德里赫说我真心喜欢您今天这样子,以前见您那么多次,原来都是不完整的,现在算是看完全了。安东尼奥笑得捂着肚子弯下腰。罗德里赫说您笑完了吗?笑完有劳放我过去。安东尼奥抹着大抵是笑出来的眼泪抬起头,说我才不要放过你,我一辈子都毁在你手里,我为什么要放过你。

 

他的爱也好,憎也好,体谅也好诋毁也好,罗德里赫倒都能够明白——他曾经付出的热烈太多,把能为全世界做主的时日、死皮白赖跟自己绑定到一起,燃尽了曾有的最好的东西,因此每当日后他需要确立自我,无论说好说坏,自己无法不被提及,而即便到了他最无下限的时候,面对罗德里赫也还会勉力记挂最后一丝脸皮。这件事合情合理,也万年难遇。他记不清是哪一回,跟安东尼奥不知就哪个争端撕扯到最后,对方把手里笔往桌上一丢,看起来最后一丝力气都耗尽,然后说我不想再跟你见面了。

 

罗德里赫静了一小会儿,便笑道真巧我也是。

 

他们就这么背对着彼此的落败,陨灭,尽失的底限,无法保留的尊严,所有的改变,所有的无法改变,各自猛力地突围求生。

 

后来他们还是又见面,彼此彬彬有礼地笑说哟您也在这?安东尼奥看了他很长时间,罗德里赫就笑问他以为该看不见我了是吧?安东尼奥说是。然后说是我猜错了我很高兴。罗德里赫靠在椅子里偏头看他,乖觉笑道那我可受宠若惊。安东尼奥看着他说你惊个甚,又不是所有人都是我的沉没成本。

 

他是他的神龛,是死去的梦,耗尽一切也要保佑,失去所有也会惦记。无法剥离的命运,无法割裂的死生,多深的破灭,才能使你我决裂,多长的遗忘,方能令彼此幸存,怎么令记忆风化在脑海,使其贯彻一分为二的心之死亡,令到彼此能毫无挂碍地拔刀相向,还心安理得认为无损各自的荣光。

 

不是所有人都是他的沉没成本。

 

 

而若埃德尔斯坦少爷乐意的话,是否可以从一开始就过简单舒坦的日子?他的一生,曲折起落到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曾有痛苦到意识不明也呼吸不能的时刻,使他怀疑这罪孽是他自找的,几乎要认罪伏法。如果求生是一场游戏,他的难度大抵从开始就是nightmare级别。名是不正的,言是不顺的,他认为自己是为了他的帝国强大而强大的,结果自己的生命却仿佛是从那个帝国手里抢来的。他曾认为自己有一万个理由被肯定,后来发现自己是有一万个理由被憎恨。最心灰意冷的时候,他觉得死是不错的。当然他没死成,仅仅一步之遥的距离,他没能跨过去。那时候他已经失去了一切界限:土地的,语言的,民族的,意志的,甚至是,心的。而他向虚无伸出去的手,却依然被隔开了,轰轰烈烈的话语与热度灌注其间,他匪夷所思,不明所以,但周围一双双曾交汇过千百年的眼,确实望着的都是自己,那瞬间他听见自己喘息,如溺水之人重新寻找着氧气般大口呼吸,无关乎愿望或者意志,只是再纯粹不过的本能。

 

那时他想不起来曾经有一个谁同他说,说你要学会自私自利,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存在有权要求你为他死去,即使是你之于我,即使是我之于你,除非你在最无忧无虑的时候扪心自问然后说你愿意,但即使如此,你也记着,我不愿意你愿意。

 

有劳你活下去。

 

他没了所有专属自己的东西,没了土地,没了皇冠,没了民族,没了义务,没了意志,连心都没了,最终的最终,将他与虚无隔离开来的东西,唯有曾经的命运而已。

 

只此一样,绝无放弃的可能。

 

 

他醒过来时天蒙蒙亮,对着房间的落地窗窗帘被拉开,看得见晨曦,安东尼奥坐在窗前的旋转椅上,盘着腿,偏着头,望着这边,身上衣物还都是全的,罗德里赫说你在看什么?他没回这话,轻盈地跳下椅子,踩着地毯没有一点声息地走过来,伸出手来五指轻轻从罗德里赫额前的发间穿过,垂下来的眼神专注得一点儿情绪亦无,然后指尖沿着附着的脸廓轻盈滑落,罗德里赫望进他眼里,看见并无表情的脸在那一瞬显得庄严,听见一句清晰明了的赞叹:

 

【Bravo.】

 

 

罗德里赫说这位先生,不要转开眼睛,告诉我您刷到我们说好的票了吗?早上五点能那么潇洒地坐在那边偷窥想必是已经完成任务了吧?您别躲,别转开眼,别捂上脸,好像这事儿这么就能过去了似的?挺过一夜的安东尼奥整个人缩进被子里一退再退,罗德里赫二话不说伸手进去掏,他一边挖安东尼奥一边躲,躲无可躲直接一把攥住他的手,然后拉进去按在某个热乎的所在,罗德里赫摸了两把发现是他小腹肚皮,安东尼奥从被子里探出个脸来说差不多就这儿,没票也随你摸,高不高兴?罗德里赫给了他一拳,凿得那个随他摸的惨叫不止喊着会地震好吗!砸到人也就算了砸到花花草草你赔得起吗!房子塌了你负责修吗!罗德里赫随手改成掐的,继续听惨叫,说当年不是查理⑪挡着那房子估计已经给您拆了吧,现在进去还找我要票我很郁闷好吗,不仅要票还让我买不着票,说好负责整个行程的人从开始就一直掉链子到现在我很不开心好吗。

 

他们到底还是没刷到票,下午在赶往火车站的地铁上罗德里赫不爽依旧,面沉如水,有座也不肯坐,安东尼奥默默站在他身后扶着车壁,不敢近也不敢远了,当一条乍一看十分合格的狗腿,罗德里赫想着想着,气头还是波段性上涌,正好嫌他靠太近就会一巴掌往他肚皮上招呼过去,就会听见特委屈的一声嗷。热情友好的马德里人民看着这俩身高快一米八的成年男士在车厢里这样式儿的,多数都露出了慈祥的微笑。罗德里赫就回过头同安东尼奥耳语道看看您这猥琐的内心。安东尼奥欢快地说跟天体主义⑫比还是有一定差距不过谢谢前辈肯定。

 

他们赶到格拉纳达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这是个神一般土鳖的城市,罗德里赫对于他们这个时候能找着一家落脚的地儿没有任何信心,虽然街灯都亮着,酒馆里囤着一帮帮刚吃完喝完或正在吃喝的人群,三三两两的游客举着地图在问路,街头艺人兢兢业业地拉着荒腔走板的琴,被一层一层蓝叠出来的夜晚穹隆蓝黑发亮,空气里游走似有还无的花香,安东尼奥说罗德里赫你能不能不睡,拿出我们非人类的尊严来把这趟走完。罗德里赫让他牵着,头一点又一点,当然不是在表赞同,并且很快脚下一趔趄,被前面人回身一接住就果断睡死过去,而后即便被捏腮,被揉脸,被从额头啃到下巴尖儿,都睡得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安东尼奥用鼻尖蹭着他鬓角,说这位小哥你以前不这样。罗德里赫迷迷糊糊说是,我老了。然后毫无防备地,身子被人放开了直接往前倒,离地面不到半米时才被一把捞住腰,完成动作时两个人重心太低,于是安东尼奥直接扭腰一屁股坐在地上,罗德里赫让他揣着,没摔着,但是意识彻底清醒,他回头瞪这人,安东尼奥也盯着他,脸没笑,眼神认真得匪夷所思,像是想说什么的样,但又收了口,把脸往他脖颈后面一埋。

 

 

他曾经做过一个关于他的梦,在很久很久以前,那场掐了三十年的战争的尾声,他自己的帝国已经一片死寂,没有人来赞同他了,也没有人来反对他了,他同自己每一个曾经交战过的兄弟一样,疲惫得无力动弹。西边依旧烽火喧天,安东尼奥和弗朗西斯的对砍仿佛永无止境,但所有人已然看到结局。他够不着这些事了,也管不了这些人了。他听到碎裂的声音,也听到死亡的消息,听到背叛的传闻,听到谁在暗夜里无声地哭泣。他在漫长的睡眠里睁开眼,赤脚走下对他而言过于庞大的床,脚下的路变成茫茫荒野,他看见安东尼奥躺在这荒野之上。他在他身边跪下,西班牙帝国赤裸的身上皆是纵深蜿蜒血流不止的伤。

 

【你看这里。】安东尼奥指着他自己血肉模糊的左肩⑬,小声同罗德里赫说,像在跟他告状,【这里的人类不认我。】被告状的人点点头,把手按上这躯体同样不忍卒睹的右肋⑭:【这里的也是一样。】他的眼泪砸在这支离破碎的身体上:【让他们走吧,】他说,【我们不过是他们的意志。】令意志止血的途径最简明扼要者,唯【放弃】一条。【你总是这样,】安东尼奥责备他,【怎么可以这样就放弃呢。】

 

但总是要放弃的,等一具身体的血流干,等一场闹剧的时间走完,等一颗心千回百转地死透,即便是他这暴戾的,天真的,不被爱就什么都不是的帝国。【你真是咎由自取。】他俯下身亲吻已经发白的嘴唇。

 

 

他身上的伤疤照旧在,并且随时准备重新裂开。

 

【真可悲啊。】罗德里赫低声笑着,嘴唇抵上那坚硬的裂痕。

 

对方的手臂抚在他光洁无暇的裸背上,一点一点地滑落下去。

 

速度缓慢得像一声叹息。

 

 

【我从出生就开始死去,当然万物都是如此。我们是人类的意志,哦说明白点,是他们意志的一种形式,意志可以有多少形式呀?人类可是种最无情的东西,他们的心,思想和注意力,随时都想着向没到过的地方去,我们总得变来变去,想方设法去框住他们,必须让他们记着我,必须让他们念颂我,必须让他们心悦诚服才行。可我凭什么要为他们改变呀?我才不要,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到这种事情。】

 

【所以啊,你被惩罚了。】

 

【如果我为他们而改变的话,】伏在他胸前的黑色卷毛头软趴趴地继续陈述,【那我的存在不就是个那啥、你们常说的——悖论吗?】

 

【我们一直都是悖论啊。】罗德里赫细声细气地笑起来,【我们,所有存在,所有人,都是夹存在生和死之间的悖论。】

 

卷毛头沉默了一会儿:【上帝给我时间因为他爱我。】

 

【是。】罗德里赫的手指打着旋儿摩挲细密卷毛的发根,【你是他最疼爱也最厌憎的,他把最好的给你,也把最坏的给你,他把你捧到云端又让你跌到谷底,你是他创造出的前所未有的东西,他令你没心没肺又无所畏惧,反之又因你的完整而恐惧。】

 

安东尼奥很低声地笑起来:【所以他又创造了一个你,好叫我学会所有原本无缘的东西,日夜记着该如何对他畏惧,告诉我什么是无能为力又怎么一败涂地。】

 

罗德里赫也跟着笑起来:【但你就是不放弃。】

 

【我还活着。】安东尼奥简明扼要地回答,【说明我已经放弃过很多次了。】然后他抬头堵着了要回话的嘴,潮湿的睫毛贴在苍白的颧骨上,他们胸前的十字架贴在一起。

 

罗德里赫的左手扣在他的右手里,无名指比其他指头来得稍稍细一圈,不怎么明显,要摩挲很多次才会发觉。

 

 

已经忘了是哪一年,费尔南德斯先生曾兴致勃勃地北上,一路沿经多地歇脚,他背一个画架,很厚一沓但也永远不够用的纸,只为看见一幢喜欢的房子,就能画下。他到维也纳时已经风尘仆仆,画夹子里乱七八糟地塞满画纸,堵在罗德里赫下班的路上,把人雷了个精神。【刮胡子的刀你总带了吧?】这是罗德劈头跟他说的第一句,他忘了自己怎么回话了,结果回到住处果然从背包深处抖落出来,罗德里赫一连两天没搭理他。

 

他到的第三天维也纳开始下雨,一开始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但天气一坏,他就会怀疑自己色盲,怎么下笔怎么不对劲,然后萎顿。第二日他在屋里宅了一天,快傍晚煮了一壶子咖啡,听见有人进门的时叼着烟下楼去接人,罗德里赫这个住处离市政厅不近,这时间点已经是晚上。门厅清亮的灯衬得他面色凉白,脖颈和下巴裹在衬衫西服大衣层层叠起的衣领之间,头发是被打湿了有点乱的样子,费尔南德斯先生在楼道上坐下,把自己嘴里的烟拨到一边,又点了一支,用力一抽抽燃了,给往楼上走来的人递过去。罗德里赫接过去,他就站起来,抬手把人本就湿得凌乱的发型彻底揉乱,转身争分夺秒地往楼上跑去,把那壶咖啡给倒了。

 

第三天天气进一步恶化,三月里,欧陆的心脏呈现出一派只在十二月的不列颠岛可见的狂风暴雨,罗德里赫觉得自己在家里面已经呆不下去,反客为主的某人看向他的眼神,是分分钟慈悲为怀要来谈人生的意思。然而呆不下去也只能呆着,雨天他总犯困,平均一天睡二十四小时,中途醒过来一分钟,来得及对仿佛一直盯着他在看的借住客翻一俩白眼。某一回他醒来时觉得胸口热乎乎一团,然后反应过来是安东尼奥蜷在自己怀里睡着。屋子里的墙上贴满他画的画,桌椅、靠垫、水杯、钢琴、罗德里赫、冰箱、流理台、日光灯、罗德里赫、沙发、地毯图案、窗台上的花、玻璃窗上的水流纹理,罗德里赫。

 

【我来找一个人,】安东尼奥拎着画板在窗边走来走去,像头不怎么认真捕猎的狼,扫视着窗外的风景,但凡看得见外面一丁点建筑轮廓或别样风光,都迅速拿炭笔刷刷两下速写下来,有时候只有一两笔,乍一看仿佛扯淡,但总归会有人看得懂,也很奇怪,【我把他弄丢了,我怕他会死。他可二,别人说什么他信什么,他说什么别人都知道是真的,后来听说他改聪明了,好像也没多聪明,还是天天挨打来着,他兄弟也揍他,他相好也揍他,连他一手养大的娃都恨不能揍死他,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搁他这儿我就是不懂。哦,我不是说揍他的人有什么不对,我特明白这逻辑,我就奇怪他怎么就是一直学不会。】

 

【那你找着他了吗?】

 

【我找着了你,你的名字是他的名字,你的脸是他的脸,你还知道所有他知道的事,但你可比他聪明多了,对着你我得留个心眼才行。】费尔南德斯先生笑起来,【有人说“我”也消失过好几次,所以现在的我保不济也不是原先的那个谁,但那个谁的记忆也太深,所以我没别的办法,只能随他带着我跑,一跑就跑到这里来。】然后他又向窗外侧过头去,【但是这城市啊,都不肯让我看清脸,我上哪儿找他想见的那人的蛛丝马迹去?】

 

他说完这话窗外的风和雨就都停了,他方才站立的位置空无一人,屋内墙上干净空白并无一幅画作,罗德里赫无声无息地睁大了眼,胸口还残着一点点余热。

 

 

费尔南德斯先生对于今次自己没深思熟虑就把身旁这位拽来自家暴走这件事,产生了深沉的长达三秒的悔恨之情。阿尔罕布拉宫的票始终没刷到,早上七点他被罗德里赫从床上抡起来,趁着气温清凉的时候从山脚往山顶上爬。爬到一半的时候罗德里赫瘫了一次,三分之二时瘫了第二次,最终被费尔南德斯先生连抱带扛地带到了宫殿外墙,穿过某一道门后能看见镶嵌在外墙上的一处大理石水池,已经干涸了,高低倒十分合适当个坐处,安东尼奥遂把罗德里赫撂在这儿,自己跑去找已经过来的游客刷脸。他撒开丫子扑向人群,嬉笑颜开撒娇卖萌地逐一问过去,竟然都没有人手里有多出的票好卖,有人还反问他有没有认识的黄牛,如是三十分钟后,费尔南德斯先生的心情是很想往自己肚皮上捅个一刀这样,这当口有人往他肩上拍了一下,他回头看见一身制服打扮的大叔,大叔问他:【你为什么不排队?】

 

费尔南德斯先生老老实实回答我还没有票,大叔用慈祥的看智障儿的眼神注视自己的祖国,然后指了指通往售票口的路:【可以排队买现票。】

 

顺便又补了一句:【为什么不坐公交车上来?直接就会带你到售票口。】⑮

 

费尔南德斯先生站在郁郁葱葱的林木间,越发浓烈起来的朝阳之光下,奋力抑制着往自己肚皮上捅一刀的渴望,他抬起脚正准备往那罪恶的售票口迈出委曲求全的一步,忽然耳边听见一声唤:【安东尼奥。】

这声音是隔得很远的那人发出来的,只叫了他这一声,没有任何下文。费尔南德斯先生原地等了一会儿,并没等到什么,于是依惯性转身,沿原路找回去。

 

 

他在那方干涸的水池旁找到罗德里赫,看见他在池前绕来绕去,脚步轻捷从容得简直不似他,落脚点集中在池前不大的一块地面,安东尼奥走近了,便看清那是黑方石拼就的一幅双头鹰,被游人的脚步摩梭得微亮,两翼尾羽与悬在鹰首之上的皇冠纹理清晰。罗德里赫见他过来了,便在这图腾中央停住,微微仰头向上看,目光不知落在穹隆还是树梢上。

 

费尔南德斯先生在这图腾外止步,朝罗德里赫伸出手,在快碰到脸之前又收回来,因为这个动作罗德里赫看向了他,他便笑起来,顺理成章地问:【接下来想去哪?】

 

【你带我走吗?】被问的人脸上倏忽即逝地笑了下。

 

【我带你走啊。】

 

罗德里赫抬手拉着他手腕,后退两步,带他一起站在了图腾中央。他们靠得很近,埃德尔斯坦先生低下头,下巴便抵到另一人的颈窝里。

 

【你就在这里,跟我在一起,】罗德里赫很轻的语调落在安东尼奥耳畔,【你又怎么能带我走呢?】

 

 

我哪里都没法再带你去了。

 

安东尼奥这么说的时候他在装睡,装得不好,所以对方俯下身来看他时,又叹了口气。那已经是他们决裂前见面的倒数几次,安东尼奥来给利奥波德⑯送媳妇来的。他脱下衣服后身上的伤倒和罗德里赫梦里所见的如出一辙,只是结了痂。罗德里赫身上的伤口不深,但莫名其妙疼得很,安东尼奥说这是幻觉,你分了神圣罗马的份,伤的人是他,疼的人是他,无可挽回的也是他。他说这话时表情冷漠,仿佛那个被自身孕育的新教所撕裂的孩子是咎由自取。我不在乎任何一个异教徒的死活。你在乎。罗德里赫无声地笑着蜷成一团。你要他们全都去死。安东尼奥沿着他脊背上细细的裂痕一遍遍舔舐,抚在他胸前的手指绞紧了玫瑰念珠的细银链子。这个你要戴下去,一直戴下去。他说,我不管你能否与他们举刃相向,与异教的决裂是你我永久的誓约。

 

然而摧毁他们的并不是异教,当弗朗西斯在那场战争的最末图穷匕见之时,安东尼奥震惊得连愤怒都排在第二。您可知这世上有重要更甚于【我主】之事物,好管闲事的骑士大人?金发蓝眸的青年面带笑意彬彬有礼地一躬身。那即是我们自身。

 

您当然不知道,您当然不明白,因您是为他而回来这世间,为他而存在,您的意义与荣光与他永为一体。弗朗西斯转身离去的眼神澄明而冷漠。但我不同。⑰

 

百年之后再回想起来,埃德尔斯坦先生觉得费尔南德斯先生是和自己傻逼得不相上下的一个人。要有多没见过世面,才会觉得他很精明?

 

 

安达卢西亚处处可以见着他曾经的徽纹,头悬冠冕的双头黑鹰,市政厅前,大学校徽上,手工店里,一栋民居的锁眼形状。因为都是老地方。安东尼奥笑着说。这里是他对时间流逝反应最为迟滞的部分,恍眼一望乍如中世纪,也不知有无故意的成分。物质的记忆比灵魂的更难磨灭 ,是以身体也比意志更为忠贞。罗德里赫不由想起他吟颂经文时自鞭的模样,生满倒刺的皮鞭一遍遍重重抽打在背脊上,那时的歌比地狱来得荒凉也比天堂来得悠扬,暗夜里的眼眸比汩汩血水更明亮。他把经书抽打进自己的身体,犹如用心尖记住一把刀的形状。

 

而他曾经舔舐他的伤,犹如他舔舐他的伤。

 

 

【我实在怕你会死。】

 

费尔南德斯先生有一回喝高了这样同他说,那时他俩刚戴上一样的戒指不久,同样地刚愎自用,埃德尔斯坦少爷十分惊讶他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竟是不中用到让您有这样的担心了。】他是十分想掀了桌子走人的,但安东尼奥一脸砸在桌上把桌子摁住了,随后抬起头傻呵呵地笑着:【我说,你知道我们怎么样算死么?】

 

【无人予以承认就会消失。】罗德里赫抬一抬眉,是年他位高权重,年轻气盛,并想象不来自己如何会无人承认。安东尼奥点点头:【是。】然后手指在他自个儿周身画了个圈,【因为我诞生,有好几个跟我们一样的家伙不得不去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所以呢?】罗德里赫反问,【您想表达什么?】安东尼奥耸耸肩:【我时常在想,要是总有一天全世界承认我的人只剩下一个人,那我是不是就成了那一个人。】

 

罗德里赫沉默了一会儿。【那需要多强的执念,】他竟忍不住笑起来,【一个人能凭他的一己之力扛起一国存在之意义。】【不可能吗?】【他必定孤独。】【不可能吗?】【他还必定犯罪,作为一个人类,对其他人类犯下予与予夺之罪。】【啊啊,】安东尼奥笑着,【所以不可能吗?】【他必定比其他人类更加任性,冥顽不灵,格格不入,又能使他们皈依,仰慕,甚至毫无头脑地去爱。】罗德里赫推理完不禁白了安东尼奥一眼:【我觉得您不需要只被一个人承认,就已经过得很像一个人。】安东尼奥笑得趴在桌上把盘子杯子都推了下去,然后坐直了把罗德里赫的手拉在手里:【于是结论是可能啦,我的爱。】他炽热的唇压在苍白的手背上,【可我是在想着,如果我只是一个人,一个得着有限时间和无尽约束之自由的人。】

 

【真是任性。】罗德里赫忍不住指责,甚至忘了讶异这话由费尔南德斯先生嘴里说出来是何等的画风不符,【您有着这些了又想做什么呢?】

 

【随随便便过个一生,】安东尼奥把脸埋在他手里,【要嘛倾尽一切爱一爱某个人,要嘛攀权富贵爬到顶端然后悬挂在那里老死或摔死,要嘛一无所成碌碌无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要嘛什么都没来得及开始就夭折在一个匪夷所思的时刻。】他叹息般笑着,【但我主甚爱我。】【主爱你甚矣,】罗德里赫又一挑眉,【你却在这里高谈阔论有限时间无限约束以及死。】【他会原谅我的。】安东尼奥拉着他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傻呵呵地笑着,【会原谅我的。】

 

日后罗德里赫想起这段对话的开端,才意识到安东尼奥其实想说的连这些都不是,而如果没有那三十年的斗争他都不会有这个意识。费尔南德斯先生有意或者无意,总归要把他从某个洪流中扯离,而在那时那刻这行径并不怎么关乎罗德里赫的利益得失,却断了他在此后的退路,神圣罗马帝国从此几乎再未张开的眼睫构成他存在便无法摆脱的罪疚。啊啊你就当你是被人逼的,被我逼的行不行?有一回费尔南德斯先生来阿尔卑斯玩滑雪找了埃德尔斯坦先生作陪,半夜两人聊着聊着埃德尔斯坦先生关了空调带着遥控器上了房顶,全无抗冷力的费尔南德斯先生从天窗探出个脑袋朝他喊话。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做到这种程度?埃德尔斯坦先生随手团个雪球冲那个脑袋砸过去。为三观是吗?就只是为三观是吗!费尔南德斯先生挨砸后也迅速团了雪球砸回来:你他妈一定要挑这种时候跟我说这事吗?冻死也没关系吗?一定要吗?一定要吗!

 

自从北上而来的画家先生从自己眼前倏然消失,罗德里赫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安东尼奥确确实实出现过,有水槽里一滩只管倒不管冲的咖啡渍为证;这位先生向来神神叨叨,喜怒无端,反复无常,此番举动倒也并未突破罗德里赫对他的认知。他把这没头没尾的一截往记忆的空白里放生了,过自己该过的日子。日子带着这条没头没尾的鱼一路逡巡,到某一个黄昏,他踩着暮光推开熟识的咖啡馆的门,想着买一杯淡摩卡给一天做个总结,无意地一转眼看见厅内显眼的座位上趴了个眼熟的人,身上披了件显然不是他自己的素净外套,估计是来此进行神圣的午睡,老板怕他着凉给加上的。这个人在爱出风头和招人喜欢这两点上,依旧是如此地不讲道理。罗德里赫走过去拽了两下他头毛,他便埋着脸,又用力扯了个呵欠,懒洋洋地从臂弯里露出半张脸来。

 

【所以,】罗德里赫低头笑着看他,【找着您要找的人了么?】

 

安东尼奥并不说话,扬着一边眼睫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随后不紧不慢地抬起一只手,高到能碰到罗德脸的程度,把他眼镜儿给摘了下来。

 

【我绕着这城走了好多圈儿,】费尔南德斯先生把收缴来的眼镜儿戴到自己脸上,闭上眼睛靠进椅子里,【从河边走起,往西往北再往东,一栋一栋楼,一间一间教堂,一个又一个宫,我喜欢三区那个房子,老是绕回去看……】罗德里赫想了想:【Hundertwasser?】⑱然后点一点头,【你当然喜欢。】安东尼奥没理他,继续说:【我从霍夫堡宫出来,过了马路……见着了玛丽亚特蕾莎;我去夏宫逛了一趟,见着了很多好东西,可是花园里花都没有开,我在有迷宫的那个花园里,迷路了。】

 

罗德里赫情不自禁露出一个【你也有今天】的表情。

 

【我还进下水道转了一圈儿,这回可没迷路。】⑲费尔南德斯先生在镜片后眯眯眼笑着看他,【我跟很多人聊天,画了好多张画,每个地方都很漂亮,有几次我还以为我遛到了费里西安诺家。】罗德里赫意思意思地抬了下嘴角:【承蒙抬爱。】

 

安东尼奥把眼镜从脸上取下来,在手里叠好,然后低头认认真真冲着它看:【我要找的那个人啊,他这一辈子的大部分,在我离开以后才刚刚开始。】【是。】罗德里赫接下去,【他就一直记着有人告诉过他:要学会自私自利,别总给自己找太多‘应该’,当不了最强的那个就要当最狠的那个,还有不管什么事,过后不念,既往不咎。】【何等英明。】安东尼奥郑重地抬头,【后来他做到了吗?】【做得不怎么样,】罗德里赫把眼镜从他手里缴了回来,拉开把椅子坐下,【不过教他的那个人做得更不怎么样。】他的摩卡端上来了,安东尼奥手掌撑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咬一小口面包再啜一口咖啡,【所以他没死咯?】伸过去要掰人家面包的手被半路打掉,【他还在这里?】

 

【他没死。】罗德里赫认真把撕下来的半个羊角包浸到咖啡里,【他哪里都不去。】

 

 

他们从塞维利亚坐AVE列车回马德里,横跨近半个国家只需两个半小时的车程,一路上景色看多了也乏善可陈,罗德里赫睡着了一会儿,安东尼奥把他眼镜取下来,搁自己衬衫兜里。下了车出站时罗德里赫忍不住吐槽了一番阿托查车站标新立异的浮夸风范,然后因为他越吐槽安东尼奥越高兴而怒了,直接甩了这人去招出租往机场赶。司机先生风驰电掣地一路向北,开到卡诺瓦斯广场时华丽地跟冰淇淋车亲密擦身,罗德里赫面无表情地看着司机跟摊主一边互瞪一边拨914,自觉地下车重打,顺便买了两球冰淇淋给自己压惊。在路边招了十几分钟,没打上,冰淇淋咬到蛋卷尖儿,一辆眼熟的西雅特在他身边刹下了,费尔南德斯先生可怜巴巴地按下车窗探出半个脑袋,罗德里赫说圣母在上,请告诉我刚才那起不幸的意外跟您没有任何关系。安东尼奥说你跑没见了我挺着急的,有没有关系我怎么知道。罗德里赫转身往广场内的绿化带走,安东尼奥跳下车就追过来,罗德里赫说这儿能停么您车不要啦?安东尼奥勾住他胳膊说不要了啊不要啦。

 

结果是拉拉扯扯地在海神广场上绕了大半个下午,日光渐渐呈现出橘红的色调出来,安东尼奥说迷路了吧?你今天还想走吗?想走现在就抱紧我。罗德里赫回头看他一眼,拉开他胳膊打量打量,拍拍几处并不存在的灰尘,就把他抱住了。听见他心跳声一瞬间涨了音量速度,路边的灯啪一下亮了又熄了,吓得几个不幸目击的游客差点摔了相机,不禁差点笑出声。安东尼奥拍拍他背说笑什么,不知道我挺稀罕你似的。罗德里赫说知道是知道,可是你稀罕我什么呢?安东尼奥说我哪知道,刚稀罕上你那会,那些人的游戏规则跟现在千差万别好么,年轻时候犯的神经病,后果总是很严重。罗德里赫拍拍他胸口说都是为了主。安东尼奥说是,我们的十字架我们的主,还有个想要大房子的你,想当骑士的我自己。罗德里赫没忍住又笑了,说那现在不用稀罕了,游戏规则都改了一茬又一茬了。安东尼奥说是啊是啊,我干嘛还稀罕你呢,干嘛还觉得你还活着还没什么长进很好呢,为什么总觉得只要不死,我和你就还是会相遇呢?

 

罗德里赫就这么怔了一会,鼻尖压在对方领口,又往里面拱了拱,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这话简直,破绽百出,可以算扯淡,可以是无稽之谈,反驳的姿势可以有一亿二千种,即便发自真心,生效的时刻也极其有限,理应如此,必定如此,这是世界教给他的逻辑。安东尼奥永远有另一套逻辑,毫不靠谱,屡战屡败,只是永不湮灭。理解他这逻辑的人并不很多,而罗德里赫曾深陷其中,甚至当过这逻辑的核。他曾经远离,一度抽身,但当它又找回来时,却无法不与之相认。

 

而他只是发出一声无声而漫长的喟叹,低头将话音深深埋在了被汗水和热度捂得熟软的领子里:【因为是我和你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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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