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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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经年(番外属性)

空之轨迹:理查德*希德

 

属性:BL。听歌听抽风。治愈()。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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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经年

 

亚兰·理查德在旅馆漏光的天花板下醒来。眼前三角形的屋梁顶入穹窿。蓝白耀目的彩色碎片零零落落坠入他混沌的眼瞳。

 

他踢踢踏踏地下楼。没有系带的皮靴重重击打古旧木板楼梯抖起一室尘埃,在金色澄澈的空间绵绵泛开细密轻盈的微浪。

 

希德伏在窗边的一张桌上喝早上的咖啡,理查德从背后看见他掂着手腕微微晃动杯子的动作,心里默默吐槽你不是红茶党中坚份子么。吧台后店主扭开导力留声机,女子慵懒的音域轻轻晃动这个疏香的早晨。

 

My tea's gone cold
I'm wondering why i got out of bed at all
The morning rain clouds up my window and i can't see at all
And even if i could it'd all be grey,
But your picture on my wall
It reminds me that it's not so bad
It's not so bad

 

他在楼梯上坐下,皮靴最后重击的一响与不驯的模样引得餐厅所有人看过来,唯独希德轻轻放下咖啡杯,瓷与木轻凉的合击声仿佛安抚的回应,却并未回头。

 

无法记忆这是什么时间,什么状况,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这里又是哪里,但并不恐惧,反而莫名觉得安心。他隐约意识到是时候出发了,便走过去拍拍希德的肩膀,找店长结账。

 

他们开一辆小型导力卡车,希德看着地图,指向日出的反方向,理查德一脚踩下油门,旷野清晨撒欢儿的凉风被轻易超越了。路的尽头扯着地平线逃命般狂奔,他轻蔑一笑:等着吧。

 

从后视镜里看见旁边希德的脸孔在光与影的交替作用下忽明忽暗,眼睫与嘴角都放得平淡,疏懒懈怠的样子,只见过他办公时一板一眼形象的同僚下属大概很难想象。但是在理查德记忆里,他反而是这个模样比较多。

 

是了,尤其在早上的时候。

 

还在当兵的亚兰·理查德,生活作息就像雷斯顿要塞四四方方的豆丁铁楼紧致严整。早上七点起床,因为发型的原因耗时较多所以八点才得以出门,八点半赶到办公室,边微笑边嚼牙对摩尔根将军派到他桌上的文件进行分流整理,按从易到难留下上限五分之一,九点钟风度翩翩地夹着百科全书式的文件夹摸入一楼左拐第二间,希德已经喝完了早上第一壶茶开始点烟,看着砸在自己桌上的白纸黑字板砖,翻开的手势熟稔,表情麻木得连眼皮都不抬。

 

【我有别的事忙。】

 

【我知道。】

 

他的人生不是用来浪费在制定无关痛痒的计划和审核更没有存在价值的文件上的。那时候他全心投入对军部一盘散沙的旧制的改革中,暗中与几个重要人物定期接头讨论,交流合作。恰到好处的掩饰与坦陈抚平了对他的所作所为怀抱疑窦的人的警惕,而最高级别的领导人,女王与将军,则给予观望支持态度。虽然摩尔根一直奇怪他是怎么从自己高强密度的公务里抽出时间来忙这些事的。

 

希德帮他撒谎。嗯。就是这样。而那时候他是何其傲慢的心性,甚至没有察觉这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情。摩尔根将军在内部会议上抬出名义上出自他手的计划书让众人发言讨论,而他势必要答疑解惑,那真是千钧一发生死交关。希德站起来,把几个明显的疑点用通俗的言语一抟,轻巧利落扔过来,而他竟都能答上一二。这是预谋!他恶狠狠瞪过去:你是故意的吧?计划书的疑点和自己的知识之间可耻的契合绝对是一场诡计!希德笑得圆润不给他的质询以落脚,那表情里又分明有种东西无法解读。后来再想起叫人怎能不拍案而起,他光焰万丈长的壮志竟是借由某人的纵容僻开一片天地才得以展翅。

 

【当初为什么不拦我?】

 

【反正拦不住啊。】

 

这人看他的眼神里一早有戏谑成分,它们被碧色的安稳掩藏得很好。装模作样是人的本能。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借由一身潇洒温和的羊皮包藏跃跃欲试的野性,自以为滴水不漏,却无法及时察觉某人轻巧挑起细微破绽前来偷窥的视线。他每有如芒在背的预感时回头得再快,也只能对上希德安详抽烟的侧面,夹在指根的滤嘴带着筋骨修长的手背覆了半脸。那是可以偷笑的姿态。彼时他便斩钉截铁地腹诽:你就给我抽烟抽死吧!

 

他们相处的开头称得上不睦,中间还有个虚设的师兄弟关系不屈不挠地挺尸添堵,要塞的无知群众习惯将二人捆绑提用。这无所谓!他一钢笔插进桌子。但是连将军都毅然投身无知群众行列之后他的生活越发惨不忍睹。

 

因为新兵操作失误托特兰平原和佐特达军道交界处瘫痪了中央工房新研发的导力坦克。俩无能人渣在将军办公室摆出切腹架势哭天抢地,理查德盯着那一直和肚皮保持安全距离厚得根本没开过刃的菜刀心想你切啊!希德反应敏捷地扔了茶杯告辞的话刚要出口还是晚了,摩尔根将军将无知发挥到极致地命令:【你俩既然有时间陪我喝茶,应该也能帮下属把烂摊子收拾一把。】时间战栗着静止两秒,希德开门走了,理查德彬彬有礼地鞠躬微笑,说明白。转身用佩刀换下人渣手里的铁块,说别客气,继续啊。

 

瘫痪那是彻底的瘫痪。两个小时后他们一同麻木地望天。理查德说工房下班了。X的。如果一开始就和蔡斯联系怎么会到如此境地!希德说没办法了,用魔法推吧。理查德回要塞扛来一背包的EP填充剂。奈何ATS占了高的希德只能恶狠狠嗑药。风之枪瞄不准便用天龙卷。最后挺到要塞门口人已经变得行尸走肉,理查德窃喜中感谢女神佑他逃过此劫,剩了小半背包的填充剂在一边肩头压着,过桥时被希德魔法误中脚下一滑掉进池里爆了水雷。

 

【你当年讨厌我对吧?】

 

【别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本来就是。】

 

【你意淫。】

 

专长意淫的人是你!理查德还记得这个尼古丁爱好者每在公共场合端着礼仪的架子装丫挺的,二手烟不及妇女儿童这点良知也平反不了他毒根深种的内心。经常见他在人前一手遮住下半脸,眯着眼睛漫长地深呼吸又深呼吸,无知少年少女飞禽走兽便双目放光仰头惊叹希德大人思考的姿势何其深邃稳重!他只是在YY自己亲吻香烟屁股!理查德很想这么喊出来但常常就看着那人的小样儿发了呆。

 

【再抽就变烟囱了哦。】

 

【多谢关心。】那么你眼底明明白白刻着【少。管。我。】那几个字是怎么回事可以解释一下嘛?

 

雷斯顿要塞司令部每到年底总会兵荒马乱一把。平时再怎么摸鱼都算了新年之前必须把积压的文件处理干净!军官们的哀号扯地连天,而幕后黑手在权威与群众间唱起和事佬的小红脸,理查德想你的心是有多黑啊!打个寒颤觉得自己需要喝一杯。发挥情报部遁地无寻的战技躲到深夜,这才踩着吱呀作响的积雪悠游踱回司令部。一开门果然尸横遍野,唯独隐藏BOSS全民公敌还端坐一旁,微佝的脊背张力十足显示战意正酣,他走过去将双手握上对方毫无防备的脖子,心想满可以冻你一把。却发觉自己刚从冰天雪地的户外带回来的手掌温度比他动脉还高!这是怎样的腹黑者与冷血者!震惊之余全忘了要塞基本避雷守则,而他踩了最大的一个,工作狂模式启动的希德头都没回二话不说照准致命点狠拐了他一肘子。

 

再见了卡西乌斯恩师,再见了我亲爱的利贝尔王国,再见了你这美好残酷的世界……

 

第二天早上醒来,积雪的映光如水银泻地晃了一屋子,熬夜后比吸血鬼更不耐光的希德痛苦地撑在桌边往茶壶里倒水,理查德心想你活该。希德抬头看了他一眼,多倒了一杯走过来,一股烟味的手指挟着红茶香气堵到他面前,说请用。然后说摩尔根将军昨晚过来巡视看见您睡着了,把大家都放了,叫我通知上校剩下的全归你负责。今天我休息,您加油吧。

 

【……你就没告诉他我是为什么挺尸的么!】

 

【将军闻到酒味,判断您是喝醉了。其它嘛……为什么?】

 

为什么亚兰·理查德上校的办公桌常插钢笔?因为他对希德少校恨得深沉。

 

而这个恨的构成是复杂又复杂的……有一部分甚至连上校本人都说不清楚。

 

他还记得卡西乌斯路过雷斯顿要塞顺便同他过招时引起的骚动,那让当年的武术大赛都相形见绌的场面是他记忆里石榴色的一枚烙石。摩尔根将军是裁判。希德一直站在他身后静观。面对自己一心向往并将超越的男人他没有任何保留,流畅华丽的厮杀生生逼近最本质的血肉,他释放自己一直掩埋的嗜血本能,将之压为凛冽刀锋推到最远处。卡西乌斯显然满意并给予了充分尊重未曾手下留情。他终究是落败。然而虽败犹荣。单膝着地着大口喘息,听见旁边响起一人清脆平稳的掌声。然后所有人如梦初醒,轰然掀起了欢呼的巨浪。

 

他抬头,看见希德明锐宛如盛夏的目光。太清晰了,自己的真身。太大意了,他咬了嘴唇。这个人一直窥视着他破绽无几的伪装,步步为营想要一睹完整。终于在这一刻称心如意。这是另一场较量,然而就如同对卡西乌斯拔剑相向一般,他注定落败。

 

分明你就是那般不安于室的生物。每走一步都掀动血雨腥风。如此折戟沉沙又是何苦。

 

希德用这样的眼神同他对质了一会儿,转身离开去控制场面。

 

【每次搞指挥的时候你倒都很理直气壮。】

 

【怎样?】

 

【……其实你的指挥技术烂到不行你知道吗?】

 

【是呀,只比你的好那么一点儿。】

 

他们在古罗尼山里进行山地模拟对抗战。按说两个校级军官只能是对手,起初也确实如此,但那是一个细雨微茫的春天,入夜后暴雨引发的小规模泥石流把他们逼到了同一战线。

 

【天气就像女人。傲娇的那种。】

 

【那不是正合你胃口么,像猫。】

 

【如果能适可而止我还真不介意。】

 

大家团聚在森林中央,唯一的山洞里点着篝火,上百名士兵一拨儿轮一拨儿进去取暖顺便瞌睡。上校和少校站得远远的,自觉不去抢名额。希德爱抚着自己的烟盒,哀叹它出师未捷身先死,理查德说你有空犯烟瘾不如考虑一下今晚怎么睡吧。希德表示如果摩尔根将军察觉及时,警备飞艇一小时前就该到了。理查德说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觉得王国军无望啊!二人同时诅咒了一把武神可以直接抡出来砸人的粗神经。然后希德说你我就在这儿背靠背吧。

 

雨水把发胶当妞儿似的泡走了,理查德悲愤地把头发一股捋到脑后,希德干了同样的事,他们在树下背靠背地坐着,理查德说别冻死啊。希德笑道担心你自己吧。于是他们在彼此体温的互换支撑下终究克服了雨水低温的凌迟战战兢兢活到了天明。太阳当空照的时候警备飞艇终于降临,摩尔根将军第一个冲出来大喊所有人都没事吧的时候所有人都笑得很慈祥。加入王国军一起成长吧——体会什么叫做风尘阅历。理查德默默给下月的招军广告打腹稿。同时又刮了一把头发,掉了几根,他无意间眼一扫,淡金中夹着一抹褐色。希德已经在那边组织士兵登艇,远远的,看不清。

 

上了飞艇他坐在希德后面,果然看见他后脑勺的头发里埋着几根金色,此人显然没有打理发型的好习惯,而水也差不多干透了,他大概很长时间不会去动吧?理查德看着,心想要不要告诉他呢?很重要么?不重要么?说出来会显得神经质吧……到底要不要说呢?想着想着就那么阖眼睡着了。头磕在前面人的肩膀上。

 

【我们认识多久了?】

 

【十年?】

 

卡西乌斯刚走的那段时间他整个人像是被关在水窖里,精神上从头凉到尾巴梢,黑暗与低压把他按在深渊底部。他懒得挣扎,反正明天也没指望了,烂掉算数。浑浑噩噩度日如年度年如日又有什么差别?每天在兵营宿舍食堂三点一线,表情呆滞行尸走肉,那些仰慕自己的人难道没有绝望过?呵他管不了那么多。可还是有人来打扰他清净的寂寞。一双绿眼像细长的草刺,真讨厌哪,看到就让人炸毛。于是他们眼神铿锵,明争暗斗地攻防,你来我往,气场的对抗旷日持久。希德温和表象下嘲讽的笑意颇引人厌仇。可是就有那么一天,理查德在司令部门口望着他在中庭练兵的姿态,褐色齐整的发样和举手投足间的安详,眼底忽然一热。

 

My tea's gone cold
I'm wondering why I got out of bed at all

其实事情发生在更早以前,但是他一直试图予以否认,自己混沌未觉间竟已浮出水面,而那人早在一步之遥的岸边,保持温和与冷静的眼神,像探勘一束遁走的光线。

 

The morning rain clouds up my window and I can't see at all
And even if I could it'd all be grey,
But your picture on my wall

说起来既然他是师弟,那么他们也算师徒?是因为像么?是因为像吧。如果一定要找一个自己愿意信服的理由,那么只有这个念出来还算顺口。啊啊,从背后看果然很像。亚兰·理查德你上当了。

 

希德转过来,脸上端的是那笑里藏刀的经典表情,微弯的眼睛收着戏谑,谦卑的动作彬彬有礼,声音无耻得多清静:【上校。早啊。】

 

X的。理查德闭眼。自我暗示再次破功。就像之前的无数次,对方童叟无欺的卑鄙本质拉着自己矜持的尊严直面现实。像或不像都可以滚蛋。和任何其它无关。而他也只能一如既往地扶起益发沉重的额头,嘴角拉起恶狠狠的笑意同他刀光剑影,最后麻木地承认。

 

好吧。就是因为你。

 

Reminds me that it's not so bad
It's not so b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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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抛锚了。理查德很震怒。虽然它是二手货好歹也是帝国有名的厂牌。而且男人对于车的某种微妙执念总会在这种时候作祟。他掀了发动机摸了底盘换了导力电池继而直捣起动机,希德在副驾驶席上罩着旅行手册睡觉不闻不问。最后理查德用接近崩溃的声线警告之如果入夜之前还没弄好今晚就要露宿野郊,而且晚上这边魔兽分外猖獗你是不是又想嗑药。希德摘下脸上的书歹毒地扎了他一眼,然而和以气势服人的理查德不同他是冷静的理科生。他下车站到被扒光的发动机面前左右扫了两遍,然后用一个手指碰了碰某一根线。

 

看着瞬时起了反应突突作响的车理查德震惊中一句:【Oh Bitch!】几乎脱口而出。刚刚我辛辛苦苦把你全身摸了遍,现在你居然因为这个人渣不费吹灰之力的一碰就发动了!这种挫败就是你给我的报酬么!他跳进车里打算拽住希德的领子好好拷问清楚,却发现这人带个功成身退光荣疲惫的表情又进入睡眠。你就动了动指头有什么好疲惫的!但仅存的一丁点理智告诉他这种境况下在大路上互殴不是两名成熟男士该有的行为,于是他只是把收音机的音量开到最大,忍辱负重地发动这辆贱车以最高速行驶。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沸腾着的回忆叫嚣着提醒。这个混蛋给予自己身为男人的自尊以打击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科洛蒂娅女王登基后的第一个诞辰要举办晚会。希德到卢安把请柬带给他,两人在拉旺塔尔赌吧吃饭,理查德悲凉地表示自己还没找到同行的女性,希德问凯诺娜呢?理查德说总和同一个女人出行会引人误会以为我已经定下来了。希德嗯了一声,问没有其他人选?理查德更加悲凉地开始讲述:他和该店老板的两个女儿之前有点纠葛,她们为了他争风吃醋你死我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他和姐姐好了,再后来因为一些非他本意的误会,导致那烈性女子盛怒之下随便抓个路人嫁了,如今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现在还剩下吧台后面那个视自己为厕所空气的妹妹,两人之间横隔着太过黑暗沉重的历史大山,真是造化弄人。

 

希德说总之,你就是想请她,但是请不动么。

 

理查德长叹一声,忧郁地分尸盘子里的鱼。周身散发阵阵寒气。

 

希德说能不能振作一点,这样低气压让人怎么吃饭,食物死得很冤。

 

理查德又拨过一条鱼,继续将之碎尸万段。希德长叹一声,放下刀叉。

 

【我去帮你搞定的话,可以停止这种行为吗?】

 

兄弟!理查德双目精光四射地抬头,男人的友情就是在这种时候绽放它所向无敌的光辉的!

 

只见希德在餐巾上擦了擦手,走过去和目标搭话。他们语气轻柔,表情优雅地交谈了一小会儿,以相视一笑结束。希德走回来。继续吃饭。

 

【成了。她答应和我一起去。】

 

【……和谁?】

 

【我。现在你可以彻底死心,然后老老实实吃饭了?】

 

凯诺娜下午接到拉旺塔尔寄来的账单,对于里面长长一串非食物列表感到莫名其妙。

 

【阁——所长!那边的桌椅碗盘刀叉——还有地板?】

 

【嘘,凯诺娜。】理查德伸出食指在唇前轻轻一挡,手势优雅,眼神深邃,【不要问。】

 

打死他都不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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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德眼袋严重的原因是他睡眠不好,希德睡眠不好的原因是他多灾多难的肺,即使在无意识的最深处里依然会被突如其来的咳嗽欲抵死纠缠。

 

【把烟戒了吧。】

 

【……戒不掉的。】

 

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但理查德看着希德的时候确实心里隐约有种这个人很容易死的感觉。虽然两人相处时自己总会因为事件和情绪的跌宕起伏,对此人抱有忽忽而欲之生忽忽而欲之死的复杂心态,但那种令他束手无策的不祥预感却是放在心里更深层敏感的地方,尤其希德偶尔还有些与之相呼相应的言行。他时常因此情绪暴躁。

 

要塞守备队长偶尔也是要出差的。这种时候理查德便迫不得已要面对自己已经很不熟的计划列表。资料的搜索文件的查找指令的签发,好吧虽然有些手疏但也应付得过去。然后事情发展有些出人意料,摩尔根将军对他敷衍甩出的一份方案大加赞赏,本来以为只是粗神经的老头眼花,结果将军办公室里一众高官都对住他热烈鼓掌,出差归来的人站在将军旁边,垂着眼望定他的方案,他竟感觉紧张。然后希德点头一笑,用确实不能再满意的表情说:很好呀。

 

很好呀。然后看过来的眼神,放松的戒备后是叹息般的舒心。他分明听到完整的低语:

 

即使没有我,你也没问题的。很好呀。

 

那个时候他真是很想一拳挥过去。

 

后来希德值夜班时突发胸口痛,吓倒了一队人,带到医务室检查后,医生要他严格控制烟量。理查德听说后立刻自告奋勇跳出来当监管人。而其手段何其铁血以至于希德忠心耿耿的副官贝尔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听到亚兰·理查德这个名字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按上枪托。那段日子雷斯顿要塞的官兵们经常看见失魂落魄的守备队长追着上校求一支烟抽的模样,群众雪亮的眼睛流下同情的热泪,最后连将军都看不下去了,他同理查德谈话:

 

【你这种做法太绝了,会要了老烟枪的命。】

 

【他还没满三十烟龄十年都没到,算什么老烟枪。】

 

闹剧最后妥协的结果是当事人发誓一天不超过一包,理查德看着他没烟抽时自由落体的体重也明白一把掐死的道路行不通。而一天一包的份额显然不够,证据就是此人每天一半的时间都在拿手挡着下半脸闭眼深呼吸。理查德有些脱力,望着他一副殉道者的模样,心情冷静复杂仿佛泡在水里的乱麻。若希德看见他此时硬脆如水晶的表情就会安抚性地微笑,然后说好啦。

 

【人都是会死的。】

 

【但是要努力去活!】

 

然后那个人,手指还搭在下巴上,笑容复杂以至无法解读,就那么看着自己,眼神明灭如放光的深渊,叫人几乎一头栽进去。

 

【理查德前辈的言论啊……真是有醍醐灌顶之效。】

 

【……你是在嘲笑我对吧?】

 

他摇头,说不是的。拉拢了眼帘,眉睫唇角几个微妙的弧度在那一秒飞速构成一副叹息,又若无其事地四散飞去。

 

谁来告诉我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得以接近,然后彻底撼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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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变期间他们的关系不得已变得微妙,证据就是如下对话的发生:

 

【令尊令堂被我请去喝茶了,大概要好一阵。】

 

【是吗。】

 

【记得你和拉塞尔博士交情不错,我请他到要塞小住,你多陪他?】

 

【好吧。】

 

【尤莉亚·舒华兹中尉的下落,你有头绪吗?】

 

【可以不说吗?】

 

【……好吧。】

 

他对希德采取的防卫一直破绽百出,几乎就把他当成了半个共犯,众多手下不需要慧眼如炬都可以忧心忡忡地指出如此大意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但是要怎么防备?扣押他父母已经是能想到的全部。这人在他长久生活里无孔不入。是的。他分明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有针锋相对的能力,但是他没有,没有防御也没有反击,缩头乌龟般定在那里,一直很安静。一种任刀任剐的姿态。而自己又何尝不是松松垮垮将颈项顶在他獠牙间,那些威胁和算计都可以轻易抛弃,他们都保有几百种方式可以置对方于死地,而更可悲的是,他竟然对这种扭曲的状态感到奇异的欢喜。它莫名地勾引自己一直走下去。

 

于是又回到那个问题。

 

【为什么不拦我?】

 

【因为你是那样的人,从一开始就是。】

 

而我没有扭转局势的能力,也没那种野心。只能顺从,妥协,步步为营地逼近,再尽其所能地守护可以抵达的范围。

 

【反正会有别的人来对付你。】

 

【……为什么不试着改变我?】

 

呵。希德侧着脸笑了,眼神像放飞的鸟,生命中不能直面如此愚蠢的问题。

 

其实自己也可以回答。是啊。一个人的时间精力多么宝贵,而你又以为你是谁。

 

再简单不过。再明白不过。即使他回答你我可没有那般能力,译过来便是我想给你的就到此为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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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自己离开后希德的烟量无人管制一飞冲天。于是他向通讯器那头求证。

 

【哎哎……】又是那种疏懒无奈的调子,像已经哄了太久小孩,【我想您现在应该明白,人生是一件多么虚幻的事情,我们都需要一个支撑……】

 

他蓦然回想起某次自己好奇问他那个吸烟的假动作真的有用?他说有时候真的抽得出来哦,烟的味道,然后浑身舒畅,大概人体也会自造尼古丁?不不那只是你意淫到了无人之境。

 

【您也知道我同外人打交道时不抽烟……现在场面工作变很多,我也很压抑啊……】潜台词是要不是你跑路我又怎么会沦落如此,还我抽烟的权利来!

 

于是他干脆利落挂上话筒,心情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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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路边一家小破酒吧停下。进去喝东西。他在吧台点酒,希德只要了水在后面的桌子边坐下。理查德坐在高脚凳上,旁边有头发花白的老头带着眼神桀骜的少年找他攀谈。是旅行吗?他抖抖自己风尘仆仆的大头皮靴,笑着说是秘密。老人很识趣地不再追问。然后就天南地北地聊开。不知不觉说起当年百日战役,他肆无忌惮地供出不少细节,希德回头看他一眼,并没有阻止的意思。老人有些惊讶问你居然知道得这么多,你究竟……问话拖得太长旁边的少年忍不住接了下去:你究竟有多大了?

 

他停了停。很开心地笑出声,依然回答:是秘密。

 

少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会,长吐了口气低声偷念:什么啊,妖怪。

 

早年的某天,摩尔根将军站在要塞顶头,直挺挺地面向远处西斜落日,向他们传授人生经验,语气饱含沧桑:

 

【这世上有些人你是看不出他们的年纪的……一种是永远不老的人,一种是很早就老的人,他们会保持一个样子到很久很久……】

 

希德接口:【一种是天真的自以为是。】

 

理查德继续:【一种是早熟的卑鄙无耻。】

 

明明没有人动为什么会听到冷兵器交锋。

 

摩尔根将军擦一把根本不存在的冷汗:【总之,这里面的奥秘事关个人的灵魂……】

 

【将军我们没有在炼传说中的阴阳功。】

 

【所以驻颜这回事和东方妖术绝对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单纯地练剑而已……】

 

…………………………………………………………

 

【你们又和游击士协会那个东方女人搭上话了是吧!我明令禁止过和他们往来的!看她给你们灌输了什么东西!】

 

短暂沉默过后他们默契惊人地同步转身相向。

 

【上校您虽然是为国为民也太逾越了,为了提高情报部实力违背军令擅自接触协会是对将军的不敬。】

 

【少校你才是忧心太过,为了减轻军营事务而和游击士同流合污简直是我军的耻辱。】

 

【够了!你们!】

 

游击士协会因公因私多少总会接触到,而且希德对那边的倾向性还比较强,尤其蔡斯支部的接待员是一头优雅机敏会不动声色炸毛的傲娇。两人一同到蔡斯办事时每每经过游击士协会门口希德手里的逗猫棒都会不由自主地轻摇。这种时候理查德总会心中咆哮别说我认识你!下意识的动作却是提着他领子加速跑离。

 

政变之后他已经不是军人,卡西乌斯的回归也铺就了军队和协会密切合作的康庄大道。有些事情他莫名其妙很介意。那天去要塞卡西乌斯告诉他雾香要回共和国了,有些事务交接需要军队负责人在场,希德去了,又正好是午饭时间,大概会一起吃饭。他说这样啊。然后风风火火地追到。进了饭馆看见一张桌上三个人,金·瓦塞克的大块头赫然在内,顿时放心。挑个僻静角落坐下观察,只见希德和金相聊甚欢,雾香表情静静地傲娇,有一口没一口地吃菜,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扯谈,手里有一刻似乎握了笔在餐巾上乱写什么,又放下了。吃完了他们离开,雾香跟在金身后表情神游地一下一下踢他鞋跟。理查德好奇地找了一遍他们的桌子,搜到那张纸巾,忽然被人一拍肩,只见身后希德的微笑有些扭曲,说好久不见。

 

然后他们就这么一语不发地对视了很长时间。直到服务生战战兢兢地过来打扰说对不起军官大人,我们要清桌子了。

 

回去的路上理查德观察那张餐巾,东方文字他认得不少,所以那几个方方块块的组合好歹也能念出来。

 

【……山。有。木。兮。木。有。枝?】

 

走在前面的希德分明脚步一僵。对了他也学过,还喜欢看东方古代的兵法。

 

【……是什么意思?】

 

希德继续走,从容不迫丝毫看不出动摇的迹象:【就是山上有树啊树上有枝子不是吗?】

 

【……她弃面前两个大好男人于不顾去YY树枝?】

 

希德肩膀颤了颤,刚刚绝对偷笑了。理查德愤愤将餐巾一抟,朝他脑袋砸去:

 

【当作你暗恋的纪念品收好吧!山有木兮木有枝。】

 

希德把餐巾从头上握下来,偏过头看着他,眯着眼笑笑的样子,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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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诺娜是个好女人啊。】

 

听到这句话的下秒他被自己口里的咖啡谋杀未遂。

 

【咳咳咳——为什么突然——】

 

【提醒你不要走宝,不然风流到老的最后被人发现孤零零死在床上。】

 

他还记得希德和凯诺娜明显关系不和。

 

【……为什么突然就发现她是个好女人?】

 

【一直就是啊。】希德望着窗外,无意识地敲击桌面,【头脑机敏秉性单纯,明明自己也是被宠坏了的,对一个人却可以死心塌地到这种程度。并不是说您的魅力不足以让人做到那样,但是能够如此地相信一个人,仰慕一个人,为之生为之死心甘情愿,是很了不起的。】

 

【谈恋爱的女人都是那副德行吧。】

 

希德笑了。

 

【我们在爱的时候,总以为心里想的就是那个人,以为他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殊不知那很可能只是一个片面折射出来的幻象,日后若一旦发觉事实和想象不符,就哀叹自己上当受骗。凭我浅薄的阅历,看到的世间关系大多如此。】

 

【你的意思是凯诺娜看到了我的本质依然不离不弃这一点令你敬仰?】

 

【……并不能就此断言她看到了您的本质,但确实证明她对您的感情有他人无法比肩的深度和纯粹。这么说吧,您是她的神,即使在世界证实了您的不完美之后,也始终如一。为了您她可以义无反顾与世界为敌。爱一个人用到这种力道,足以使很多人自叹弗如了。】

 

【而我这方面的能力似乎也被你不屑一顾地质疑了呢?】

 

希德笑得更欢:【那真是失礼了,不过,就对待感情的力度而言,男性想和女性一争高下恐怕胜算渺茫,尤其是您这样……万众仰慕的人物,想去一心一意需要经受的考验更非常人可及。而我自己也绝无这样的自信,】他闭上眼睛,【……作为一个普通人,习惯性去怀疑自己遇到的一切事情,这是我无法弃绝的软弱。】

 

【……那么和其他人相处的时候,我们看到的其实也都是自己心里的幻象么?】

 

【这个问题我无法解答。不过理查德先生,现在您看到的坐在这里的我,能够确信他一定就是全部的马克西米利安·希德么?】

 

那一刻仿佛听到有风从世界的尽头刮过。抬眼看见希德坐在他面前,交叠着十指,眼神安详如死水。沉默的圆满分明容不下任何回应反驳。

 

手里的咖啡凉透了。

 

And even if I could it'd all be grey,
But your picture on my wall
It reminds me that it's not so bad
It's not so bad

 

一个片面。抑或幻象。虚无中衍生的支撑。

 

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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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痛恨自己总是轻易屈服于希德的理论这项现实。卡西乌斯却总带着纵容眼神将他的自尊从别扭的边缘拉回。

 

【你只要这样就好。】

 

然而他朝向大雾迷茫的彼岸,或许万水千山,眼见隐约的萤火愈去愈远,却无法回转。

 

【再走的话,要付出的代价是很高昂的。】

 

不要再靠近了。你的世界这样说。而那个人就站在旁边,手背挡着下脸抽空烟,靠着墙,光线沿着他的每一分轮廓跌宕,闭着眼睛一呼一吸的姿态,与生俱来的叹息顺着时光的流向绵延。

 

【为什么总是闷着?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别人要怎么理解你?】

 

【我要那么多人理解我做什么?】

 

他一直以为希德的消极只存在于他眼底而已,却发现原来这人的身与心也不动声色地分歧。

 

真相湮灭,幻觉永生。践行虚无的有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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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车停在路边,两个人面朝西方番茄酱似的天默默啃食压缩饼干,灌水。他依然记不起来这是什么状况,从何而来,向何而往。希德摊开的地图他也不想去看。他们的旅程总是上半日背着旭日逃跑下半日赶着夕阳狂飙。所以是一直往西开么?他看着在地图上划线的希德,困惑眨眼,询问的目光:是要去哪里呢?对方笑而不答。

 

那个表情让他的思绪飞回去很远。那是哪一年。总之很早。他们还在大眼小眼往来交战的时候。雷斯顿要塞导力系统大改修,有整整三天夜里无法照明。本来只要换个场地练兵,偏偏摩尔根将军要把全体士兵军官放风,从蔡斯到托特兰平原到亚尔摩温泉群魔乱舞,理查德不知该说那时经过的旅人是有祸有福,魔兽被扫荡得连毛都不剩,但是另一种危机平地横生,从每晚平原上飚得比树还高的篝火就能窥见一二。境况难得于是父老乡亲也跑来插脚。军官和姑娘们成双成对绕着火焰张牙舞爪。当然他没有立场讲这种话,身为当时的大众明星自然那时也站在风口浪尖上引领潮流。他们喝掉的葡萄酒成框成箱,摩尔根将军拖着魔兽教大家烤肉技巧,希德一直站在他附近,脸部肌肉一刻不停地抽筋。

 

最后一夜他们疯得歇斯底里。实际上那天天气不是很好,有小雨的征兆,理查德忘了自己喝了多少,总之醉倒,被人安置在树下天昏地暗地睡了一觉。醒过来时全员走光,四下一片漆黑,远处路灯亮着微弱的昏黄,他想这些人可真没良心,快活过后就不管偶像死活。侧耳倾听四下的动静,盘算着酒没全醒的状态下走回去迷路的几率有多大。然后看见不远处忽然站起来一个人。拍拍手像抖掉尘泥。他问是谁?回答是希德。然后发个魔法点亮手里的火,照亮他表情,这次看过来的眼里戏谑不再掩埋,问他睡得好么?

 

【你在这里干什么?】

 

【善后。刚刚清理完垃圾。再把那边的柴灰埋了就好。】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跟着他应该不会迷路了。回去的路上两人隔开十米,前后响落的足音像落入空瓷的小石。茫茫雨丝细细密密搔弄着肌肤。希德在前面走得轻巧迅疾。夜风浩浩。理查德脚还有些软,搞不清脚下的路是哪一条,树影渐密,春天的叶群是夜色边缘的剪影,偶有微光便闪过一抹明绿,希德走得太快,他禁不住喊出来:慢点,要走丢了。

 

前面的人停住,回过来。微笑。就是那个表情。细长的碧眼同四周翻涌的叶海闪动同一色调。那时他几乎以为这是一只树妖。

 

如果自己不喊他,如果他们走散了,说不定他会一直走到森林最深处,然后变回一棵不被任何人辨识的树吧?

 

而事实是希德停在那里等,笑而不语地看着他,然后继续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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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安。利贝尔巨头情报公司总部,王国军司令官卡西乌斯·布莱特偕其孙女卡玲·布莱特同社长夫人喝下午茶。夫人面对这位尊贵的不速之客显然意兴阑珊。

 

【……还没有任何消息吗?】

 

【很遗憾确实如此。】

 

【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习惯了。这么多年。】

 

【啊啊……】卡西乌斯慈祥地注视着自己孙女吃掉装饰樱桃后百无聊赖地将蛋糕碎尸万段,【自那之后,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

 

【确实。】社长夫人搁下茶杯,【我想,这是阁下特有的方式……】阳光从窗边照过来,而她转头将脸埋入阴影里,声音镇静,【上一次是从帝国那边回来。】

 

【呐,其实我一直就想说了。】卡西乌斯侧头看着她笑,【你啊,真是一个好女人。】

 

【……请注意您的言行。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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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地即将抵达,于是他们在路边餐馆里的小憩。

 

【两杯咖啡。】

 

【这里。谢谢。】

 

服务生放下杯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安静地回以笑容。谁让自己魅力无穷呢。

 

希德会说你总是自恋又自以为是呢,尤莉亚刚刚绝对只是神游没有注意到你而已,才不是抛媚眼,她不会干那种事。这是对于比自己出色的雄性生物赤裸裸的妒忌啊!彼时理查德慈祥宽容地点头,不出意外地看见他额头青筋乍起。你就在吟诗作对里自恋至死吧!眼底亮过的一道凶光分明这样说。然后他们彬彬有礼笑里藏刀,互撞着肩膀向前走。

 

有旅行者过来跟他搭话,问他是旅行吧?从哪儿过来?他说东边。那人说很远吧?没关系再坚持一下就好,马上就到利贝尔了。然后递过来一支烟,他点起来抽了一口,比个感谢手势。

 

监管希德戒烟的日子里他就像个穷凶极恶的警探,终有一天被他人赃俱获,希德闭眼举手投降,他一把夺过烟盒火柴,揉成一团从二楼狠狠掷出去。回身看见他心如死灰地摆出抽空烟的姿势逃避现实,嗤之以鼻地哼道真难看。

 

希德悲叹这是我的支柱啊!人生太幻灭了。理查德说那你就一直抽空烟吧,抽空的就够了吧?

 

旅行者又说你就这么从共和国一路开过来的?我刚刚到你车那边绕了一圈,连个地图都没有,你收起来了?不然也太厉害了吧?不过你看起来就不简单。

 

希德说那个方案又是你随便写的吧?很厉害啊。根本不用我帮手嘛。上级将军他们都很满意,没有我你也没问题呀。

 

那个无耻得可恨的笑容啊,被他诚恳安稳地端在脸上,陈述语气轻快念着你一个人没问题呀。

 

旅行者说你那辆车是个绝版呢,刚刚维修的大叔手痒去看了一下,发动机拆过是吧?路上抛锚过吧。大叔说很麻烦的,不知道你怎么能开这么远,要不要好好修一修?

 

而他一直看向前方。保持微笑。

 

My tea's gone cold
I'm wondering why I got out of bed at all

他说理查德先生,您现在看到的坐在这里的这个我,能确信就是全部的马克西米利安·希德么?而我们心里所有相处过的人,又有哪一个不是经由片面的特征被想象折射出来的幻象呢?

 

The morning rain clouds up my window and I can't see at all

忘了从何时开始,也不知道会以什么方式结束。然而回忆的水深终究慢慢归位,将之前干涸的空白湿润填充。他终于想起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遥远的起点。漫长的征途。从未明了的方向。划线的地图。那个人告诉他往哪里走。

 

去哪里都无所谓。

 

希德每次被压力逼到崩溃的边境时常扶着脸说真想躲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隐居啊。理查德便迅速地落井下石表示你以为师兄干情报这么多年是吃素过来的?躲到哪里都能给你掘地三尺挖出来的。死心吧。希德说那我还真想试试。

 

旅行者说不过我刚刚就想问,为什么你要点两杯咖啡?

 

希德在他正对面笑了。手指还搭在咖啡杯柄上。眼底的嘲讽。眉梢唇角的叹息。死水般的圆满。温和不语。一棵树样的安静姿态。停在那里等待,然后带他回去。

 

亚兰·理查德啜了一口咖啡,笑着说不为什么。

 

他记得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他记得自己忘记过很多事情。既然已经失去也没有必要刻意找寻。他很满意自己日渐疏朗的记忆,像是翻看一本相册,利落跳过那些模糊伤眼的片段,直往最漂亮温暖的画面而去,他的岁月静好安定,只除了一件古怪的现象周而复始。

 

每年总有某天他会在陌生的地方醒来,发现自己失忆。而有个人出现在身边,每个表情都那么熟悉,安静地引他往一个方向去。然后路上他会渐渐记起关于这人的种种,名字是马克西米利安·希德。熟人,老烟枪,肺不好,军人,恋猫,工作狂,不能抽烟时摆出姿势一呼一吸逃避现实,红茶党,腹黑,活得认真却奉行虚无主义,实在不行靠幻象支撑也说可以。

 

他会笑,会行起坐卧,会吃会喝,会在地图上描画,会碰碰发动机的线,会掂着手腕,轻轻晃动咖啡杯。

 

却不能被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所见。那些人问理查德:你为什么要点两杯咖啡?

 

而他只能继续微笑着与希德对视。当然不明白为什么,隐约感觉到答案就在前方,记忆随着路途的缩减徐徐归位,当目的地一旦到达,必定会真相大白。但是那真的是自己想要的么?

 

你带我回到最初的地方,一切的原点,应得的归所,我便带着一片空白的心懵懂追随,然而那真的是我想要的么?

 

他想自己还是没能记起关于这个人的一切事情,有很重要的部分被刻意漏掉了,但是他真的想记得么?

 

And even if I could it'd all be grey,
But your picture on my wall

 

他说人总是会死的。他答但是要努力活!多年之前的对话,而那个时候希德无法解读的微笑为何会在这时想起,为何自己因此感觉颤栗?

 

但是现在他就坐在对面,带着曾经流露过的所有表情。即使不能被自己以外的人所见,也确确实实就在那里。

 

而如果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刻。

 

然后亚兰·理查德,莫名其妙地突然怀疑起,自己嘲笑希德那个抽空烟的行为的资格。

 

It reminds me that it's not so bad
It's not so bad.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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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4-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