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蛋糕

嗷3尾缀:Littlelight_Gingerca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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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红之舞

Shall we da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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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之轨迹:希德*艾丝蒂尔



他曾经以为世界就是他看到的样子,有秩序安详的美丽,像深青色制服与白色衬衣,齐整悠长的列队,堡垒上浩瀚无垠的晴。即使有人提醒他一直活在美丽的气泡里,那么幻想破灭的瞬间一起死去也没关系。他可以带着随时殉教的骄傲,仿佛可笑的峥嵘意气,一直活下去。

他曾经以为这就会是自己人生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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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击士协会的大人物。艾丝蒂尔•布莱特失踪了。

原因人尽皆知,能不提就不提,卡西乌斯掀了司令室的桌子,跳起来撕身上的军装要破门而去,摩尔根军斧加理查德光斩同时发威勉强按他息怒。鸡飞狗跳了一整天,他侍立在侧一言未发,准将前所未见的模样若流传出这扇门铁定动摇军心,他一向的任务是收拾善后,而对于如何减轻自己工作量也要有万全对策才好,否则过劳死是板上钉钉的事。

卡西乌斯伏在桌上的表情像老了千年,司令室里气压低到可以直接插进地里当水泵,理查德和摩尔根交换了眼神,他还浑然未觉地思考着编排明早晨练准将缺席的理由,直到理查德走到准将桌前递上另一份调查结果,【线索还是有的。】

【您不能退出王国军,离开雷斯顿要塞。这是艾丽西亚女王的最高指示。唯一的办法,恐怕只有委托其他人做这件事。】

【况且艾丝蒂尔如今已经很警觉,若是熟识的人接近,只会提高她的戒心。她宁愿一个人呆着。最好是一位与她没有过多接触,有一定能力的人去接近,毕竟我们不知道结社对此事知道多少,如果他们有机会排除一位曾经给他们带来麻烦的A级游击士,应该是不愿错过的。】

【……我自然不行。但是如果离开的是您身边的人,我愿意暂时回来补这个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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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雷波尼亚帝国境内。坎特拉市。极北之地。常年积雪。出产粮食酿制上好烈酒,驰名大陆。

希德再一次将被强风卷进领口的狼毛拨出颈子。军令如山是不错,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人生到此境地。

而这之后,他甚至连进行这点哀叹的力气都失去。

很好找,好找到可笑的程度。他刚拦住第一个路人,给出少女两年前的照片,那人顺手指一个方向,【艾尔莎酒馆新来的舞娘——跳得还不错,很好骗不过太凶了点。】

他不禁深入思考下去是什么事让面前这个人得出这些结论的。这时一阵狂风袭来,夹杂着大颗粒霜雪击打着让人连连后退,受访者骂了一声飞快窜离。希德勉强站稳脚步,望向刚刚那个方向。挂着比刚刚秒杀十个天使羊波波的玩家表情更夸张的招牌并拥有与巨大招牌毫不相称的小门入口的酒馆名叫艾尔莎。下午六点过,如果是表演应该快开始了。

后来艾丝蒂尔问他,【第一次看我的表演感想如何?】

希德擦去玻璃窗上历久弥新的霜迹,思考着防冻油会不会更有效果,回答得倒是不假思索:【……很有你的风格。】

如果她徒手和小孩玩玩太极轮——旋风轮——绞丝棍,再配上几个不那么难的舞蹈步子,大概就是那么个程度。

【我感觉自己被鄙视了!】她撞到床上,整个头埋进被子里擦脸。希德闻到烈酒味,果然今晚又喝多了,此女十八岁一过似乎就被往酒鬼方向培养,不知道背后功臣是哪位。所幸酒品不算太差,没被刺激的时候只是一愣一愣地发傻。确实很好骗。

【我也想跳得很漂亮呀~但是实力不是一天练出来的,雪拉姐如果看见现在的我一定会夸我有进步啊,如果一开始跳得好我就不用在艾尔莎可以去大酒店啊~不过老板娘真的人很好,所以就算现在大酒店找我我也不去了!】

希德掌住扎手扎脚的艾丝蒂尔往被里塞,一边还要回应她连篇的胡话,从被子里把她厚厚的呢子外套扯出来,再把踢出来的光脚塞回去。元气女永远很元气,这一串动作的连贯性必须归功于他军人的体力。

 

她只穿红衣裳。表演的时候也是,深红色塔夫绸里子和天鹅绒面料,系带舞鞋红皮子,没有跟,不再绑双马尾,棕色长发直泻而下,傻呵呵的笑容很少有了。真红色眼眸还是经常瞪得大大的,生气的时候撇嘴,害羞时脸红,每个星期六下午练棒术,甜点一次吃垮一个店面,理直气壮地当不会做菜的美食家,希德做饭的话倒会吃很多。

那天在艾尔莎,希德坐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只喝冰茶,一头长发的艾丝蒂尔踢踢踏踏上台害他呛了一口,象牙色皮肤和红裙很衬,她踮起脚尖,原地转了几个圈圈,希德发现她已经,至少看起来,是个女人了。

老板娘走去递给她水,她接过来直接在台上坐下喝,眼光懒洋洋四下转悠不小心就触了红色警报。

希德和她同时跳起来,店里其他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两人已经在门外十米赛跑了。艾丝蒂尔飞掉了鞋子,大雪天里露着肩背光脚狂奔,希德一急之下直接天龙卷把她抛上了天,跑过去正好接住,两人一身泥夹雪,艾丝蒂尔看清了形势也不再挣扎,只是骂骂咧咧要找鞋。酒馆里跑出来人,希德权衡了一秒便主动过去解释。艾丝蒂尔不情不愿地同老板娘告一天假,老板娘身材壮硕,金发蓝眼,横了希德一眼仿佛料定他是艾丝蒂尔以逃婚躲避的无德未婚夫。

他们出门找了个餐馆坐下,希德开口就责备:【身为游击士居然让导力器离身。】而许久不见无脑少女也学了点伶牙俐齿:【王国军的大人物居然奔到荒郊野岭追踪无关紧要之人。】希德并不想抱怨,但是根据刚才的情况看来来者纵使是卡西乌斯或理查德,无脑到这等的女人也警觉不到事先潜逃的程度。他的利用价值被活生生浪费了。

想到此希德不出声地叹了口气,对面艾丝蒂尔叫了烈酒玛姬华沙,一口喝下半杯,然后刀叉并用对付起大份牛排,那狼吞虎咽的吃相让他确定自己没有找错人。于是他按计划行进公事:【请和我回利贝尔——您的父亲很担心您,您的缺席造成王国军几乎可说是群龙无首的状态,相信身为利贝尔子民的您同样不愿意看到祖国如此狼狈的情况。】


恰到好处的劝服,以及适当的压力——以多年公关的经验,希德确定自己做得相当好。

而对面的少女——或者说女人,抬起右手的餐具,开始在手指间灵敏地转动起来,同时发出一息类似不屑的鼻音,然而稍后传来的语气还是维持着微妙的礼仪:【如果我拒绝呢?希德上校?您准备怎么办?打晕我然后运回雷斯顿要塞终身软禁?您的谈话从一开始就迈入死路——不,我不准备回利贝尔,无论那个不良中年如何大闹王国军,我并不准备对此负责,那是他的事。活这么大,如果连一件事情该由谁负责都辨别不清,我都希望能亲自动手扔他入瓦雷莉亚湖投胎。我是自由人,希德上校,一举一动出于自己的意志,并不对其他成年人负责。希望您弄清楚这一点,好让我们的谈话得以继续,谢谢。】

【但是您不能否认您对卡西乌斯准将——您的父亲的直接影响,也就是对利贝尔王国军的间接影响。】对手比意料中来得狡猾,希德有些头痛了。

【刚刚的话不需要我再重复一次吧——】艾丝蒂尔厌烦地皱了眉头,【不可以换个折中的方式么——定期发照片给他——告诉他我现在很安全,过得很好,不需要他担心,叫他好好努力为国家卖命。这样,王国军可以得到应有的安宁么?】眸子里亮着熊熊的调皮意味。希德脾气再好也冲到极限:【这是不负责任的发言!】艾丝蒂尔也亮出底牌:【这是我可以牺牲的全部!我有权利和义务追求自己的生活!】说完她摇摇头继续与牛排厮磨去也,那架势是不肯再谈。

倔强面孔彤彤,深红瞳内映着太过坚硬的意志,希德忽而回忆起曾经发生的一切,挺不住地心软了,是的,她的坚硬是有理由的。但是如果到了这里不把人带回去,他的任务又要如何完成呢,他并不是一个愿意用二流的结果交付成绩的人,如果是必须达成的军令,要他选择服败不如去死。

那顿饭剩下的时间里他都在思考,多亏艾丝蒂尔野兽的食量和细嚼慢咽的习性,直到餐馆打烊之前,他才想出唯一可行的折中方案,军令与现实间的羊肠小径。

于是那夜艾丝蒂尔回住处时,看见对门的新房客胜似天打雷劈:【你在这里干什么!】

希德盯着自己房间里如被风暴降临过的现状,面无表情答道:【执行军令。】

如果她不让他的任务在这里结束,那么就只好让它无限延长,直到罪魁祸首服败。

那天希德收拾打扫折腾到半夜。午夜后艾丝蒂尔一脸万劫不复的表情敲门进来帮忙,希德对于自己弄出的动静表示歉意,当然没有那么多,毕竟追根溯源,此情此景还是要归功到眼前人身上。凌晨时分终于将这片人间沙漠收拾得大致可以住人了,艾丝蒂尔狂奔回房跳上床补觉。中午希德炖了锅汤,于是扬言皮肤严重受创的某人又不用深睡治疗改用食疗来了。一锅炖菜都喂了她,希德想了想只好给自己煎两个蛋。

后来的生活即使只得两个人依然热闹至极,用楼下房东的话说:【用不用给你们把走廊两边的墙拆了?】

希德白天往市中心的书店去打工,搬运销售什么的一把抓,样样都做得好,老板把他当法宝样捧着,本人觉得待遇不错还有免费书本阅览,也心满意足。六点下班走到艾尔莎,艾丝蒂尔会在老板娘那里吃饭,七点开始跳舞表演到九点,下台后在吧台那里喝一杯,然后和希德一起走回去。

那时的光景特别,所以希德记得清楚。夜里的雪景在温润路灯下轻柔如一抹橙黄的古旧香气,积雪裂在厚重皮靴下沙沙细碎,清冽的冷冬滋味,艾丝蒂尔垂坠的长发轻晃,左摆右摆哼着婴儿调的歌谣,深红呢子外套和盖到脚踝的贴身裙裾,一手握住他肘臂,舞鞋轻软如猫脚。

雪花撒娇样摊上他们的睫毛。

星期六艾丝蒂尔休息。希德下班后直接回去。那天推开门见她整个人孵在沙发里,捧着本书似是睡着了。脱下外套要盖上去,那深金色睫毛颤了颤,半开了真红的心,半寐不寐地表情比孤儿还伶俐,问:【他还好么。】

他的手顿一顿,只一秒,轻而坚决地给她盖住。

约修亚•阿斯特雷,或者布莱特。两年前患上失忆症。

伪圣痕破碎后的精神反噬,渐渐显露出来。而身边所有人,即使卡西乌斯•布莱特,皆一筹莫展。艾丝蒂尔为此将他托付给自己亲友所属的利贝尔王室,而她只身前往法典国,借助星杯骑士的帮助追寻救治线索。终于得到治愈秘辛的半年之后,回到利贝尔,格兰赛尔城女王宫厅前,科洛蒂亚公主引领着她朝思暮想的恋人来到他面前,她伸手过去,一如既往地笑着叫他:【约修亚,我们回家。】

而那个人不知所以,仿佛本能地伸手过来,又停了一停,问:【你是谁?】

除了自己日日相对的人外,其他都不记得:艾丝蒂尔,卡西乌斯,雪拉,奥利维尔,阿加特,提妲,玲。只除了——

【科洛丝,他们是谁?】

【是你的恋人和你重要的家人,朋友啊——】公主并未料到这一出,几近惊慌地进行解释,【约修亚生病的期间,一直为了你而奔波的大家。我被拜托来照顾你。现在他们来接你了。】

约修亚似乎茫然,回头望着众人的脸,那么俊美的容颜,希德当时也在场得见,仿佛被上帝的指尖触摸过的样貌,如同初生的幼神,而艾丝蒂尔仰望着他,一瞬不瞬。见那好看的眉心微微扭结了一下,接着放弃般停止了。

【我不记得他们。科洛丝。我只记得你。】黑发幼神清冷的调子陈述着他认知的事实。

【我不想离开你。科洛丝。我可不可以不要离开?】他望向那纯白公主的眼神……希德记得,认得清楚,那是再明白不过的依恋。

科洛蒂亚公主是任何人都可以轻易爱上的存在。这是无法否认的真相。而整整半年几乎没有任何往日回忆的朝夕相处……紧张几近凝结的空气里,那一刻艾丝蒂尔的反应不过是抖了一抖,接着转身离去。她迈不快步子,希德心想她一定很恨自己腿只得这点长。

那治愈咒的文书后来由卡西乌斯转交。但是失忆症治好,也变不回脑海中被橡皮擦净的长年往事。

【那个时侯毁灭了圣痕,是救了我的命。】最后的酒会上,除出一人缺席,全员到齐,艾丝蒂尔被抱在雪拉怀里,面孔僵硬,嘴唇抖抖索索拼出还算理智的言语,科洛蒂亚公主坐在一旁,泪流满面。

 

【失恋一次换回一条命,很公平。】

【谁都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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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当时没有选择分开,结果是会不一样的吧。但是爱过的人不会这样想。艾丝蒂尔•布莱特。即使不准备责怪任何人。也依然确定着自己是,被背叛了。被名为爱情的糖衣药片。

她从此被植入怀疑的刀刃,锋芒毕露地切割曾经坚若磐石的信念,自以为是的真相,以及那浑然天成的自我崇拜。她失却了自己的宗教。

被破坏了。仿佛黑子扩大的太阳,内里塌陷,进而重组着思维的螺链。她开始反思。

希德奇怪自己是如此清楚地感应到这一切的发生。虽然艾丝蒂尔•布莱特是非常容易摸透的生物,但是她性格中同时也有【不按常理出牌】和【以极尖锐的理论将事件进行到底】这两样可以将局面彻底颠覆的变数存在。如果一定要为这种感觉找一个理由,大概只能说因为他是【那个事件】之后和她相处得最久的人。

坎特拉市也有冬季之外的气象。在大陆其他地方最炎热的两个月里,冰雪彻底飞回天上的老家,街道显出清洁宽大的本貌,绿叶植物飞快地成长开花,日光像存着一汪水般温润。人们终于摆脱了厚毛衣和长外套,白天着春夏衫,晚上加一件薄衣,啤酒开始热销,而婚礼一场接一场。

这样的季节并不适合阅读。希德在书店的打工清闲起来。在每周照例邮往利贝尔近况报告的时候,路边有甜美的卖花姑娘送给他一束小茉莉,上次看见这种花的时候他还记得,于是惊觉自追踪开始以来已经过了六个月这么长的时间。

艾丝蒂尔热爱夏天。希德又见到令人怀念的双马尾。石榴红的吊带裙子。她村姑本性大发,开始不愿穿鞋。迷恋光脚踏着青石板跑回家的感觉。而那年的八月,就是她二十岁的生日。

希德送她一双款式端庄的深红皮鞋。圆头扣绊无跟。艾丝蒂尔亮出招牌马脸。

【这种鞋是十一二岁的大小姐穿的。我给玲买过。】

希德冲那张脸多看了一眼,不紧不慢地解释:【红色本来就很出挑,如果款式也夸张的话只会让人感到厌烦。您已经是二十岁的女性,希望可以学习如何提升品味。】

啊那天晚上在艾尔莎,艾丝蒂尔过于亢奋的踢踏舞表演唬得看官心跳如雷盖过音乐,艾尔莎老板娘则奇怪她今天每一步都卖力得仿佛恨不能把鞋底凿穿。并且在酩酊大醉后依然偏执地记得往脚下最小范围内呕吐。老板娘不禁泪流满面:【懂事啊,这孩子真是长大了。】

希德去接她的时候她酒醒得快差不多了。脸和手都被老板娘用凉水擦得干干净净。整个人软塌塌地被堆在椅子里,像个棉花填充的娃娃。刘海发鬓乱乱的,绞在脸蛋周围,吧台昏昏的灯光罩住她,眼睛质地似不闪的宝石,晶莹地浮出小块光弧,酗酒后的脸色苍白透明不似实体,希德凑近了几乎以为可以呼吸进去。

他蹲下去拿布擦了擦那双惨不忍睹的鞋。污秽低头退去,明洁的皮质光理,依然耀眼美丽。

他听见女孩好小声的陈述句:【不要浪费时间了。希德大人。我好不了。】

秋天的时候艾丝蒂尔往书店买了一本诗集,第二天早上希德神使鬼差地掀开帘子看了看太阳是不是从东边出来的。正巧被来吃早饭的人看到。她倒是没掀桌子,不过多吃了一点,让希德又只能事后煎鸡蛋充饥,同时光荣地让自己零迟到记录的出勤率破了处。

周六那日有小孩跑来找她玩,傍晚希德回来时见她房间门敞开,三个小孩子并排趴在床边。她手里开着一本书,念故事。

【从前呢有个被巫婆施了魔法的王子,后来被一位美丽的公主拯救,王子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从前呢有个被巫婆打晕的公主,被路过的英俊王子亲了一下醒了。从此两人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从前呢有个巫婆爱上了王子,把王子迷晕囚禁起来,公主凭借爱的力量唤醒了王子。从此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这些故事告诉我们,就算当不成王子公主,当路人NPC也不错,但是千万不要去当巫婆。】

希德走到门口扣了下墙:【黛儿芬,柯特,贾思丽。】他记忆力一向卓越惊人,【你们妈妈叫你们回家吃饭。】

小客人排着队离开了。艾丝蒂尔和希德对视一眼,翻身把自己卷进被子里。

【吃饭。】

【胃里有气体膨胀。已经饱了。】

反正过会儿还是会什么事都没有一样过来扫荡。希德倒不担心她没胃口。他转身要走。忽而听见细微的女声。屋内那么静。

开始以为她在哭。但不是。那是一种有节律的发声,像咒语的吟唱。希德屏住呼吸细听。

【……我要从所有的时代,
从所有的黑夜那里,
从所有的金色的旗帜下,
从所有的宝剑下夺回你,
我要把钥匙扔掉,
把狗从石级上赶跑,
因为在大地上的黑夜里,
我比狗更忠贞不渝。

我要从所有的其他人那里——从那个女人那里夺回你,
你不会做任何人的新郎,
我也不会做任何人的娇妻,
从黑夜与雅各处在一起的那个人身边,
我要决一雌雄把你带走,
你要屏住呼吸。】(1)

眼前。她讶异而镇定的面容,瞪得大大的红圆宝石,艾丝蒂尔•布莱特的脸。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她是刚才吟发出那般暴烈句子的女人。【希德大人。】她指指他攥住她肩膀的那只手,【要断掉了。】

他没有放。于是他们保持着这个姿势,长久到希德竟感觉酸痛起来。

【你在担心什么。希德大人?】她卷起眉心,露出孩子气的不耐烦,【你以为我真的做得出来么?这种事情?】

【你想听我说什么?你以为我在干什么?闹别扭?你希望我怎么想?】

【不在意。虽然悲伤,虽然失去了。却依然怀抱美好的祝愿希望他们花好月圆?

抱歉呢。我做不到。我也很遗憾我做不到。我愤怒。我有恨。约修亚•阿斯特雷是一把楔子,在我的世界里扎得太深,当他扭开裂缝的时候,我无法保护自己的灵魂不受伤害。

更可怕的是对过去的信念无法再抱有同样的坚持。那个裂缝,让我看到了一部分真相。你以为如此,其实什么也不是。当你最笃信的东西都轻易地背离你而去的时候,要继续立足在原来的世界里逃避真相这种事,实在做不来。至少不是我的风格。

绝不是哪个人的错。约修亚爱上科洛丝,科洛丝喜欢约修亚。而我虽然美其名曰是修补他破碎心灵的那个人,却也抵不过一场干脆利落的失忆。所以希德大人你看,原先我构筑的那个世界,相对起现实的变数,岂不像一场笑话?

我是个凡人。平凡的人。我有痛苦的权利,我在做的最大的努力只是不想伤害到别人。我不是一往无前的太阳不是神。】 她抬起袖子盖住自己的眼睛。【呐,你养过兔子吗?兔子是我养过最最干净的动物,白白的,吃草,只能喝干净的水,碰到一点点细菌就会死掉。

但是猫呢?猫很脏,它们自己洗澡,打猎,吃生肉,身上带着那么多细菌,永远顽强倔强地活下去。狗只靠剩饭就活得很好。

太过纯粹的东西,轻易就碎了,真正纯白的东西,一碰就脏了。我为自己过往的无知感觉羞耻,我愿意更接近真相,即使卑微辛苦也没关系。我想变得真正强大,可以更好地保护自己的世界。所以——

所以希德大人,不要逼我。我不会变回原来那个众人喜闻乐见的艾丝蒂尔•布莱特。我愿意当猫,甚至狗。只为可以更坚强地活下去。】

深蓝色的信仰。金色天空。

比流水更澄澈的年华锦瑟。

你所深信的那个世界。结果只是一场闹剧。马戏团拆了帐篷。小丑摘下圆溜溜的鼻。

你站在那里,矮小的个子淹没在众人撤去的河流里。太高的风向标,指不清他们的来去。

你没有哭。我没有松手。但是从此再也找不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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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又到了下雪的季节。希德如今每每接到雷斯顿的来函都希望理查德可以逼自己回去。他现在随时有着莫名其妙的危机感。再拖就来不及了。

那天过后艾丝蒂尔一切不负责任的言行没有任何改良迹象,让希德忍不住想吐槽【你管这样叫辛苦卑微更坚强地活下去?】她决心自己做手工,逼希德买给她缝纫机,到市内豪迈大方地裁布,每天晚上惊天动地地练习。后果永远是希德将她惨不忍睹的成果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造之后拿去垫沙发。而这一破坏力超强的兴趣热度还没有任何退却的迹象。

阴天大雪不是出行吉日,但这么一天有客来访。

接到信后艾丝蒂尔飞出房门蹲在楼下等。希德准备了茶叶和热水后无事可做,多带件大衣下楼扔给冷暖不知的小犬类。她心情很好,带了口琴慢悠悠吹着一首曲子。希德认出是两年前洛特连流行的民谣。他甚至会唱。但是不知如何开口。她头上经常竖起的那一小缕卷毛又冒了出来。希德用手试着能不能压下去。

【喂。】这时对面来了熟悉的女声。【无脑女。】

艾丝蒂尔板着脸收起口琴,模仿着对方不屑一顾的语调回道:【好啊~男人婆。】

乔丝特•卡普亚留长了头发,头戴软呢帽,身着收腰长大衣,三百六十度从哪一度看都没有一丝一毫男人婆的气息。端的是标致美少女。然而本人并不对这个称呼进行回驳。她走进来,瞥见艾丝蒂尔脸上忍不住露出的笑容,也礼尚往来地扭了下嘴角。

楼上。红茶点心时间。乔丝特将房间里某个负责关押了自己半年之久的男人权当空气。希德乐得背对着她们看自己的书。半杯茶后,艾丝蒂尔严阵以待,果然来者问出此行的真意:【今后究竟准备怎么办?】

【就这么办。】艾丝蒂尔答得顺溜,【你看到了。自己一个人闯闯。多看看世界。做些有益身心的事。】

【和大你十二岁的老男人同居也是有益身心的事?】希德手里的书失控滑了下去,他对于乔丝特从哪个渠道得到自己的情报很感兴趣。

【太夸张了乔丝特,不是告诉过你是十一岁零四个月么。】刚刚捞起来的书再次跌落,希德决定暂时不去捡它,以防下一问又前功尽弃。

【那约修亚的事……】乔丝特停了停,有那么两秒长的时间,【你真的……】

【我放弃了。就是这样。】语气平静,几乎可以说温柔,【如果只是单纯地忘掉了我,那么也许还有努力一把的空间。但是这里面牵扯到科洛丝。既然感情已经形成,我不想破坏任何东西。】

说完又喷笑出来,【但我要抱歉的是……似乎使得你没有任何机会了……】

【闭嘴。这种时候不该笑着说话吧!】乔丝特的反应激烈,【如果悲伤的话,就该哭出来,大吵大闹,摔东西砸玻璃——这才像你不是吗!我不想看戏!】

良久的沉默。希德几乎要以为她们蒸发了。偷看一眼。僵持着还在。

【……那部分你已经错过了。乔丝特。】艾丝蒂尔有些懈怠了,【现在的这个是我真实的反应。我还没学会伪装……抱歉让你失望了。】

他的余光瞟到乔丝特侧过头去的动作。

【真是可怕。过分。我一点都不想理解你是怎么想的。】这是哽咽了。希德考虑这种情况下递手帕过去是合理还是失礼。

【你不要他了。】

他以为艾丝蒂尔会反驳。但是一小会儿的安静过后,他听到:【也许可以这样说。毕竟……假设他记忆恢复,来找我,我也不准备和他回到之前的状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我不愿意。

原来的那个我已经不存在了。乔丝特。这些事情把我改变了。我的世界,】希德感觉到她在努力地斟词酌句,【曾经的。已经不复存在。所以你不可能指望我一点进步都没有。是吧?】

乔丝特哭了。希德转过去面朝她俩,艾丝蒂尔神情里有痛苦纠结。他过去收拾残局。曾经的空贼姑娘没有拒绝要塞守备队长的安慰。他看一眼艾丝蒂尔。对方蜷在沙发上,无可奈何地垂头,倾泻的发丝挡住一部分脸。

【我也不想这么样呢。】她小声抱怨一句,【我对莱维食言了。而且还是遗言。看来我铁定会下地狱了。】

 

那个时刻。希德清楚地感觉到:他想拥抱她。把这个自认为罪孽深重的小东西保护起来。告诉她没有做错。不需要害怕。

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他几乎不能克制,而将注意力拼命转移到怀里的乔丝特身上,结果被赏了一记巨灵掌,以及一个【流氓】的称号。

即使时间倒退到他娘胎里,希德也不会想到自己能流落到此境地。对面艾丝蒂尔一脸复杂的笑意,让他觉得自己寿命被对了折,并且他还由衷希望能多折几折。

【我明白的。上校。】后来她表情认真凝重,【上校是个健全的男人啊,被我拖累到这种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某些需要一定难以解决。】

【实际上艾尔莎老板娘早就叫我传话给你,结果我忘了。你看。她说自己人脉广泛,资源充足,黑白两道横着走。叫你有什么需要一定和她联系来着。】她拍拍手,【我当时还很不明白,原来是这么回事,耽误您了真是抱歉。上校。】

希德转头看她,眼里尽可能低出前所未有的温度:【我还没有差劲到需要用那么复杂的方法解决这种问题。艾丝蒂尔大人。】

十二月开始前艾尔莎老板娘决定关闭酒馆一个月。艾丝蒂尔沦为失业人员。所幸薄有积蓄,撑着饿不死。她每天的作息变成六点起床晨跑,七点在走廊俯卧撑,八点扫荡希德的早餐,十二点之前去游击士协会逛一圈,解决一些市内跑跑就能完成的小委托。下午找小孩们玩。晚上练棒术。

希德做着离开的准备。他给雷斯顿写了极长的一份申请。从组织和个人两方面论述自己浪费的这一年光阴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即使对艾丝蒂尔•布莱特的监管需要继续,他们也该换个人来。通篇情辞恳切,要求合理。他看不出来被驳回的理由。

然而十二月是艾丝蒂尔至爱的一年中的另一个时期。坎特拉则厚爱地予以配合,降雪丰富,同时日照充沛。她脱了鞋在雪地里走过,留下细细的一长串脚印。希德下意识地拿手比了比,果然只得他掌底到小指的长度。她拎着鞋子在背后,一颠一颠,鞋上的缎带乖巧踢踏舞,希德从腹腔深处发出喟叹——竟然是真的。他看上了小自己十一岁零四个月的,不知冷暖近乎无脑的女人。

艾丝蒂尔回头,对上他眼神,他有片刻的慌乱与怔忡。那双圆圆的眼弧度微微一动,随即离开。她转身,边走边揶揄:【火力不够一直呆在那边是会被冻死的。笨蛋先生。】

然后他们来到一家餐厅,点了两份通心粉,两个人面对面吃面……很好,如此诡异的画面却顺理成章,希德不再觉得自暴自弃是个贬义词。对面披着头发的生物将脸吃进盘子里,啊啊两缕长刘海危危可岌,他伸手捻住要掉进盘子里的头发,顺手擦去上面的酱汁,艾丝蒂尔百忙之中抬头扫他一眼,他忍不住念道:【即使不注意形象也注意下卫生吧?】在餐巾上擦干手指。

艾丝蒂尔扫荡完自己盘子里的,剩下的眼神亮着期待二字盯住希德盘子里几乎没动过的。希德有些好笑地推过去。马上打响了刀叉交战的第二枪。好吧希德承认这女人还有些好处,比如一点不介意吃别人吃剩的。

走回去的路上艾丝蒂尔提出让他大跌眼镜的问题:【希德大人恋爱过吗?】

他撑住皮相不让内里流露一点半分:【有过。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是什么时候?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没有在一起了?】单方面提问机么?

【很年轻的时候。进军队之前。同村子的女孩。温柔,有点胆小。入伍之后她没有一直等我……她不可能等这么久。我被兵变了。】

【啊?】艾丝蒂尔露出惋惜神情,【她不知道自己放弃了一个只是有点鸡婆的好男人么?】

【……天边的好男人比不上身边的坏男人吧。】他淡淡地收一句,加快步子向前走。

日子一天天地流过去,雷斯顿似乎是下定决心不给他一点希望。希德认为就算自己现在潜逃了去当水手他们一年半载里也不会知道。他考虑该计划的可行性,没留意艾丝蒂尔今天换上了游击士的装备。抬头的时候,还以为时光倒退。

 

【南边树林里的魔兽通缉令。挂在那儿好多天了。我去去就回。】

【我和你去。】

她抬起一条眉毛。不置可否。趁着希德收拾餐桌转身的时候,飞速溜走了。

等希德赶到游击士协会要弄清她去哪里的时候,她已经在那儿汇报了。飞过来的眼神相当不屑:【我好歹还是个A级游击士,对吧。希德大人。】

希德看着她手里被捏得哗哗作响的钱袋,不禁问:【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她晃了晃两条辫子。没有回答。

两天后,有人在僻静的路口拦住了他:【希德大人。】

情报部的人员,希德见怪不怪。他知道雷斯顿不会蠢到真的对一位校级军官彻底放手不管。这一年周围被他认出来的老面孔少说有五六张。

【有迹象显示。‘蛇’开始行动了。】

【就在帝国北部。我们无法估测他们的情报有多少。或者是否是对着这里来的。】

【准将让我们听从希德上校的指令。请下达行动指示。】

【全力保护艾丝蒂尔•布莱特。】他一向在这种时刻冷静得毛骨悚然,【我会负责说服她转移。在这之前保障她的生命安全。】

【明白。】

他回头去找人。可恨此人调皮捣蛋的时候几乎如影随行,到真有什么事又人间蒸发了一般。

从傍晚找到天黑。他心底由理智镇压的恐惧随着暮色涨起而意欲反攻。究竟是【没找到】还是【找不到了】?情报部的家伙们行动率居然如此低下——他克制着自己骂人的冲动。用最快的速度搜索每一条街,如果,如果,她不见了,是为什么?哪里泄露了她所处的位置?不会是那糟糕的舞。那不足以被人拿到另一个城市里当见闻说给旁人听。但是她的人是耀眼的存在。并不是只有他这么觉得。要把她藏起来是一件艰巨的任务,还有她那天因为那个通缉令跑到了城市之外……难道是那个时侯被“蛇”察觉的?如果,她真的不见了……

他听见自己发出暴烈得难以辨别的声音,喘息,甚至怒吼,也许还有谩骂……街边的景象飞快变换着,他开始奇怪自己是用什么方式移动……疯子。那个白痴,艾丝蒂尔•布莱特……最好不要让我找到你……最好你自己现形,然后狠狠地惩罚你自己……

【……德大人。你在干什么呢?】

他停下来,慢慢地停……因为肺部的刺痛导致呼吸不顺,心脏跳的快炸裂开了。刚刚出声叫他的人,现在在他背后十米来远的地方……披着长长的发……绛红裙子,深红大衣,小皮鞋……橘红眼瞳,像圆圆的不闪的宝石。坐在路旁半高的围墙上。看下来的神情是好奇的。在冰天雪地的世界里……分辨率极高。

【在干什么呢?希德大人。跑得那么快我还以为不是人类来着。】哧哧笑着打量他狼狈的样子,艾丝蒂尔•布莱特孩子气的脸孔十分温顺,人畜无害。【啊。我打扰到你了吗?】

希德惊讶于自己居然还没掐死眼前人这个事实。语气竟一如既往地平静:【你去了哪里?】

嗓子嘶哑了……发起声来十分干痒。艾丝蒂尔撤去了笑容……他现在才觉得那表情其实不错,至少她没有受伤,或者,死……【你不会是在找我吧?上校。出了什么事?】

【‘噬身之蛇’有行动了。在帝国北部。】他揉一揉还在疼痛的心脏,【我们必须马上转移。否则不足以保障你的安全。】

寂静。只听到他粗重的大口呼吸声……刚才的运动确实过于剧烈了,他好像把整个城市跑遍了是吗?汗水开了闸似的从额头淌下来,像刚洗了头……他把头发向后拨去。

【……让你担心了真是抱歉,希德大人。】她发出长长一声叹息,【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看来我的新旅途计划不得不半途而废……我和你回去。】

【那就快从那上面下来。】他伸出手,【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你知道他们的行动速度。】

【不不,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希德脑内又翻腾了起来,艾丝蒂尔摸着口袋表情理直气壮……他想至少打晕不算过分吧,运送起来也比较便捷……手里似乎多了样东西,他下意识地向后一缩,看清了,一块怀表,似乎是古董……表壳上嵌着一圈细小的红宝石。

 

【生日快乐。希德大人。】她煞有介事地鼓掌三声,【正式迈入三十二岁的黄金时代恭喜了。】

十二月二十一日……么?

【抱歉我不是很有品味。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上校为了我的任性浪费了可以有所作为的一整年大好时光……什么都不送似乎不大好。】她紧张了,脸孔红起来,一双脚开始晃啊晃。【对吧?大我十一岁零四个月的老先生?】

希德抬起头来,认出这条小路。是自己每天晚归的必经之处。她是在这里等么?还下着小雪,她褐色长发红色衣裳匀着薄薄一层细白……

【下来吧。】他再次伸手过去,【回去收拾一下。明天早上走。】

她没有马上动,那表情是在思考着什么,寻求着如何开口。

【希德大人。】忽然开始使用敬语,【您是一位美丽的人——拥有十分美丽的世界的人。比以前的我更智慧,而且强大。

我不希望自己的遭遇给您带来不良影响。但是这一年的相处……您似乎被我传染上了某种……怀疑的习性。对于自己的世界。

请不要这样。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世界都失去信任,那么又如何能被人相信……然后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呢?

宁可被自己的世界背叛,不可背叛自己的世界,直到它被彻底摧毁之前,选择相信。这是我的一项坚持。

我原先的世界被彻底摧毁了一次。所以我选择了这样的生活。但是希德大人的世界,如果因为我的影响而失去了希德大人的信任,那我已经罄竹难书的罪责上又要加上一条了。所以,就算是为了我……请相信自己好吗?上校。】

希德望着她紧张的表情,思绪忽然飞出去很远。第一次找到她那天,风雪连城,她跳着逃跑的样子,似一团烈焰在苍白中渐行渐远,眼看就要熄灭……那个时候,他着急,并且害怕。迫不及待地希望能够把那小小的火苗握入掌中……然后才发现,它从来没有停止燃烧过……

他眨眨眼,拉回神,不再浪费时间。直接上去握住她腰把她托了下来。她很乖地配合了。往回走的路上像往常一样抓着他肘弯。

【最后一件事……希德大人。】那声音轻不可闻,【我恐怕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去相信爱情这种东西……我不知道要多久……但是……】

*


这里已不再有感情生长
这里是一片光秃秃的时间
阴暗而又寒冷
寂静而又空荡
这里是一片被灰尘覆盖的时间
不再有记忆,也不再有思想
不再期待,也不再希望
这里曾有过你生活的时间
也曾有过我生活的时间
这里是没有时间的时间”

——芒克:《没有时间的时间》,

腹背受敌——讲的就是现在的状况。

即使出发之前他已经警告过艾丝蒂尔路上尽量少说话不要吃任何东西只能喝自己带的水不要离开他一米以外。但是在最糟糕的状况出现以后,上述种种神经质的措施都无用到可笑的程度。

【差不多该让它结束了吧?军官大人。】对面戴墨镜的精瘦男人保持进攻的姿态,亮出衬着黑皮肤份外明亮的牙齿,【断了一只手还这么能打。可惜我不习惯称赞别人的武勇。】

在发现的第一秒就已经迟了,子弹穿过他左上臂,艾丝蒂尔刚抽出棍子已经被打飞五米。难以想象除了他们的人外结社竟然包下了这艘定期船其它所有座位。驾驶室必定被控制了。情报部的人陷入苦战。而他只能拖住出现在这里的一名‘执行者’,并祈祷所谓的A级游击士不要被结社杂兵的人海战术打垮。

【你的努力恐怕是白费了,大人。】瘦狼原地跳跃的姿态更像是进食之前的野兽,【这艘船上现在可不止我一个‘执行者’。】

瞬间的失神,带来的后果是致命的。他被掐住颈部两侧,以彗星的速度撞击到二楼的围栏,背部和颈部的同时重创使他呛出血来。

背后的铁栏似乎被撞弯了,并且发出摇摇欲坠的哀鸣……
【肯帕雷拉——那边情况怎么样?】这是对同伴的嘶吼……

【恐怕不好……瓦鲁特。小太阳躲起来了……】从楼下传来的声音,优雅得有些温吞……

 

面前有人发出一声恼怒的闷吼:【记得盟主是夸过你挺有用的!小丑!】

【我很遗憾,瓦鲁特。时间不多了。刚刚我看见一只白色的鸟从三楼飞走……你能不能试试你手里那个男人?】

【艾丝蒂尔•布莱特!】面前的人又吼了起来……他的视野模糊了,喉咙当然发不出声音……唯一能动的一只手扣住颈上要勒死他的虎口。他知道自己的名字现在随时可以登上烈士公墓前的纪念碑。

【你如果不想看见这个男人死在你面前,最好给我乖乖地出现!我数到十!】……这恐怕不行……他要想个办法……

他没有听到瓦鲁特数数。有那么一会儿,座舱里一片寂静。接着那个优雅的音调又响起来:【很好……这样我们就不用耽搁到布鲁布兰的梦中情人来捣乱了……谢谢配合,约修亚的前女友小姐,虽然我很遗憾,但这是命令……】

他累积所有剩下的力气抬脚踢中了面前男人的下腹,同时右手抽出后腰的匕首刺向对方颈部位置。瘦狼发出一声怒号,眼前溅过一抹血花。他被释放了。然而颈部和背部恐怕颇断了几根骨头。

【——艾丝蒂尔•布莱特。】他拼命在喘息间保持自己的发音清晰,【这是命令。立刻退回安全的场所。等待救援到来。】不管有没有立场,他充血的双眼早就急红了。

【这恐怕不行——】声音从楼下机房里传来……太清晰了,因为安静。【事实是,我死定了。希德大人。执行这项命令的人应该是您自己。】

【不许放弃!】刚刚瓦鲁特怒气全满地发过来一拳,他躲开了,从喉咙里含着血发出咆哮。

【是么……】

引擎声。巨大飞船发出的引擎轰鸣。越来越近……

【那么,希德大人。】她的声音轻松起来,而瓦鲁特的脸瞬间近在他眼前。

【“你要屏住呼吸”。】

在飞起来的那一刻,他眼前不是定期船的座舱顶板。是耀白璀璨的光,光源。像坎特拉连绵万里的晴雪。时间变慢了。很多事情清晰起来。埃尔赛尤近了,只要有个一分钟,艾丝蒂尔•布莱特就得以安全。他记起她跳舞的样子。强劲而野蛮。睁大圆圆的眼睛和世界对视的模样。垂下头,默念着抱歉的模样。光脚走在雪地上。他踩着她的脚印给予掩埋。她用袖子盖住脸,然后在他手心里哭泣。她一身焚华的红衣,不屈不挠地燃在雪色里。她懵懂地离开。以破灭后的元气追寻真相的美丽。

他想到自己的死亡,这缘由只能冠以“劫数”二字。他无数次地讶异自己的人生能到此境地。而现在,具体的阵亡原因,不论说是为了【喜欢的女人】或者【上司的女儿】,都实在不那么光彩。但是还有更好的选择么?

他不禁起了一丝笑意。静静闭上了眼睛。

是昨天最后的那句话。
【……我不知道要多久……但是……如果以刚刚你跑的那个速度来说……】

尾声
恍如水下。

【……没有醒么。】

【……不会有严重的后遗症……】

【太惨了。如果不是埃尔赛尤及时赶到的话……】

【幸好公主事先向女王陛下申请了使用权。】

【……别担心了……贝尔克先生……】

他沉下去。

【……卡西乌斯准将,这位是……】

【……星杯骑士么……拜托您了……】

【……这样应该会好一点吧……】

体内的流动……是血液……温暖而清晰。

走廊里有人奔跑的声音,训练有素的步伐,熟悉……感觉安全。

【换班了?呃——理查德大人?】

【我来看着他吧。差不多也该醒了。凯诺娜,你就坐在那儿,不用站在我旁边……】

【我听说大小姐拆了司令室?】

【确切地说,她只是拆了准将的桌子……她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准将却一直限制她的外出……父亲在面对女儿的时候都会犯傻气,尤其是那么一个精力充沛的女儿。】

【听得见我说话么?希德。要不要试试睁开眼睛?】

他顺从地尝试,然而一瞬间扩大的光射线刺得眼瞳退回黑暗。

 

【啊,抱歉。请把窗帘拉上好么,看来他已经听得懂人话了。】

………………
【来,今天的加菜是王国鸡蛋卷……咦上校你那是什么表情,以前很爱这个的不是么。】

【啊。艾丝蒂尔要我转告你她回洛特连了。暂时会住在那边,欢迎你能动了以后上她家去做客。你昏睡的时候她来看过好多次。有的时候因为无聊稍微恶作剧嘛……我可以保证之后马上有人帮你把脸擦干净。真的。不过那眼睫毛画的确实不错。】

【理查德大人预约了今天下午。来跟您谈论您一直想知道的细节。我晚饭时再来。】

………………
【好吧。从何说起呢?希德大人。那个时候你在二楼勇斗瓦鲁特。艾丝蒂尔则战翻了一批又一批的强化甲兵。她本来是想回去帮你忙的……但是执行者-0,肯帕雷拉轰掉了去路。于是她只好往底层机舱里跑,正在这时被搜寻着你们的基库发现,埃尔赛尤其实就在不远处。】

【我们并不清楚结社此次的意图。也许是要她的命,也许是想俘虏她。总之……就在你快被瓦鲁特干掉的时候。肯帕雷拉找到了她。情况不能再坏了,是不是?】

【但是肯帕雷拉并没有立刻下手。艾丝蒂尔张开了地障,战斗一触即发。他们或许有过交谈,但是艾丝蒂尔拒绝透露……她说是非常私人的谈话内容。这个时侯,埃尔赛尤差不多赶到了。但是你——瞬间被瓦鲁特击中前胸,幸好是力量分散的一拳,只是断了全部肋骨而已,二楼的围栏断裂了,你掉了下去。】

【几乎同时,艾丝蒂尔以极快的速度破坏了机舱内所有的机件,包括引擎,还打穿了她判断最薄弱的一处地板——我认为她把太极轮范围化了——真可怕。这时候你就快落地了,她跑过去接住你,然后跳了出去。】

【要不是埃尔赛尤速度够快,你们早就变成肉酱了。那艘定期船几秒内就爆炸了。我们没能确定那两名执行者的生死。艾丝蒂尔坚决认为他们还活着。】

【公主给你做了紧急处理。艾丝蒂尔没受重伤,断了一条腿。凯文神父给她包扎之后,就将你们直接运送到雷斯顿要塞来了。】

【你昏睡了快一个星期。凯文神父用了教会流传的治愈法给你们。艾丝蒂尔很快就活蹦乱跳的了,你能出去以后会发现要塞有好几处和原来不一样的地方……你衣服里面有块怀表,准将不知道为什么扣押了,说等你好了要找你促•膝•长•谈,他就是这么说的。到时候你会亲眼看见他的表情……】
【啊对了。贝尔克副官在你昏死的时候很担心你……我好像看见他哭了。他可爱你了,希德。真的……】

【理查德大人。】他抬头看了对方一眼。【非常感谢您的扫盲。现在能不能请您,闭嘴?】

沉默。
【你记下了吗?凯诺娜。】

【是的。阁下。】

【我们有义务通知卡西乌斯准将……我们王国军里的第一君子……被他家女儿带坏了。我简直要对自己身处的世界失去信仰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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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31